要说这恭诚伯爵府,虽然地处偏僻也不甚华丽,却毕竟物如其主,谢怡训一生英勇,晚来招嫉,这屋子看上去着实厚重磅礴的很,却不免有些悲凉与惨淡。 谢玿回来的时候,心下多少有些虚,便径直去了书房。平日这时,父亲一般都在书房作画。 推开书房门,果如他所料,灯盏通明,却不见父亲身影。左右看了看,便信手翻了翻架子上的画卷,心中不免感叹,父亲本是该鹏腾万里之人,却落得只能用此物聊以安慰,想来心中定是郁闷苦涩的很。 想到这里,就不免又想到了如今高高在上的那个九五至尊,顿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便摇头叹了口气,又将注意放到了画卷上。 那诸多卷轴中有一副裱得极为精致,谢玿只看一眼便不免呆了,眼神不觉渐渐温和起来,添了淡淡愁意。 纵是他从小未见过生母,也知这画中人的身份,那同自己极为相似的眉眼,却总是萦绕着一股清淡忧愁之气,想来...那全是作画人得心思吧。再看那旁边的两行小字“海水直下万里深,谁人不言此离苦。”父亲...又是在思念母亲了... 据说自己刚过百日,母亲就因病离世。为避病气,连尸骨都留不得,一把火连同棺木一起烧尽了。所以...这许多年来,就连清明拜祭也只是在自家祠堂的灵位前摆上供奉而已。 他心中哀叹着,便细细卷好画轴,放在一旁的桌上,却发现桌上被镇纸压住的是一副未做完的画。顿感好奇,便轻轻移开镇纸和附在上面的熟宣。 只是这一看之下,却非同小可,当即脸色一白,慌忙用纸盖住。这若是让旁人看了去,只怕张家连现今的苟延求全也不能有了。 那画中气吞山河之景,金戈铁马之象,可见父亲心中... 谢玿正自心惊,却听得门外有人吟来,“不见月尚可,水深行人没...雄剑挂壁,时时龙鸣。不断犀象,绣涩苔生。国耻未雪,何由成名...”① 他收敛心神问,“是李太白的《独漉篇》?父亲不是一向不喜欢太白之风?” 那人正是谢怡训。 谢怡训笑了笑,轻拂开儿子紧压着镇纸的手,看着那幅画道,“你也一向不喜欢太白诗词,却为何知道这是李太白的诗?” 谢玿心中一怔,面色仅变了一变,“孩儿当年读到这首词,心中便觉得...于是默默记了下来。” 谢怡训见他神色,思及往事前因,心下生出疼惜护犊之情,慈声软语道,“阿玿,为父亦知你心中感想如何。这许多年对你严厉教导,便是怕你心高气傲在外任性妄为,一着不慎白白连累了自己性命。”他缓了缓,想了想京中传言的谢玿素日德行,又说,“好在你小祸不断,却总算是没犯什么要命的大错。” 父亲避重就轻而言,谢玿却听的酸楚,喃喃道,“父亲这些年...” 谢怡训却挥挥手打断他的话,指着那幅画问道,“阿玿,你喜欢么?” 谢玿凝视半响,隐隐便觉耳畔杀伐之声不绝,百万大军气吞如虎,万里江山尽在眼中,那整个山河都在自己脚下的凌云之感让自己血都发烫了。于是无比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江山如画啊,没有人不喜欢...”说完后又似猛醒般摇头道,“不过,喜欢归喜欢,如今...” “唉...”谢怡训长叹一口气道,“你不能说文韬武略,但读书习武也从未落于人后...想来,终究还是这家门血统连累了你了。” “父亲莫再说这样的话,孩儿并不觉得有何委屈。” 谢怡训沉沉一笑,并不答话,理了理他微乱的鬓角,错开话题,“吃过饭了么?让刘妈去给你热碗参汤?” 紧张的气氛一松懈,谢玿也是长出一口气,笑眯眯道,“吃过了,汤就不喝了,这几日倒不觉得累。” 谢怡训忽道,“东宫的事忙完了么?” 谢玿一怔,他不知道赵元冲是怎么搪塞父亲的,只好点点头,讷讷道,“嗯,都是些琐事,完了。” 谢怡训嗯了一声,却看不出他心下如何作想。 要是放在以前还好,今日不知为何他心内委实忐忑惊虚得很,小心看了眼父亲脸色,不见有何异样,才稍稍放下了心。 第二日一大早,辰良便听见云麾堂的喜鹊喳喳叫,回头对怜音道,“你看今儿这喜鹊叫的,一会儿啊小爵爷一准儿来,等殿下下朝之后你去备些精致点心,殿下想必也这么想着。” 怜音睨了他一眼,“就你机灵,几只喜鹊也能想出这许多心思来。”说完却往膳房的方向去了。 这厢正说着,那边赵元冲便已到了,远远听见他们说话,便道,“你们倒是会讨人欢心,怎的就不记得本宫的口味。” 知他近日来心情好,辰良便舔着脸笑嘻嘻道,“小爵爷要是高兴,殿下不也开心些么?” “你...”赵元冲佯怒正想训他几句,却听门口有些响动,转身便见小夏子匆匆跑进来道,“殿下,皇后娘娘身旁的福公公来了,说是娘娘急着请您过去景阳宫。” “嗯,知道了,你去回了他,就说我马上过去。”赵元冲点点头。 那方小夏子刚离去,辰良思索一阵,忽然一拍手叫道,“哎呀!” 赵元冲一挑眉,知他有要事想起,便道,“说吧。” “奴才真是的,这件事怎么给忘了,原以为只是昨日师傅随口一说罢了,现在看来,娘娘找殿下过去便是为了这事。师傅前些日子听陛下和娘娘说起,近日要接嫣姑娘进宫住些日子,也好...也好早日张罗殿下的婚事。”说着偷偷瞅了赵元冲一眼,果真是变了脸色的。 在那株梅树下站了片刻,赵元冲道,“辰良,我回屋换件衣服,你去告诉雯音,小爵爷若是来了便让他稍等我片刻。” “是。”将他的担忧神色看在眼中,辰良却也无奈。 赵元冲进屋更衣,穿戴完毕,宫人退去,没有旁人了,辰良道,“殿下,小夏子...”他摇摇头,示意这人马脚一露即收,线索断的干净利索,查无可查,一无所获。 赵元冲点了点头,只“嗯”了一声,两指随意屈弹,一掠抚平墨蓝袖袍上那一些微的褶皱,又顺势而起,对辰良扬了扬手。 辰良应了声,退了。 半晌后,赵元冲刚进景阳宫正门,景嫣正悄悄从后门溜出去。她拉了拉巧儿,皱了皱鼻子,道,“巧儿,你快点,要不然来不及了,被表哥撞到可就不好了。” 巧儿是个比雯音还要胖些的丫头,此刻气喘嘘嘘的跟上一路小跑的小姐,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小姐为什么非要跑呢?这许多年不见了,好歹该见见太子再做决定啊。” 景嫣回头吐了吐舌头道,“我不要嫁给太子表哥,我...我要...”说到这里却蓦然红了脸。 “哦...我知道小姐喜欢...唔!”巧儿话未说完,就被景嫣羞怒的掩住了口,嗔道,“死丫头,你再说!” 待景嫣将手放开后,巧儿摸了摸脑袋,委屈道,“可是...皇后娘娘说了,景家的女儿能嫁的只有太子啊。” 景嫣一跺脚,道,“所以我现在要去找他,本小姐自己的终身,要自己定!” 谁知巧儿却好死不死的接了一句,“谁知道他肯不肯啊。” 结果被景嫣捏着脸蛋训问,“你小姐我比李婉韶差?比涉江丑?” 巧儿连连点头,“老爷平日不许小姐出门,但绝对是比李婉韶和涉江要漂亮的!” 景嫣满意的放开她,拍拍手道,“那是当然的。何况...何况他那时候对我那么好,那么护着我,还帮我打架,我不信他不喜欢我。”说着又不自觉的红了脸,真是小女儿家的心事古怪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