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黄昏,听闻良公公说近日前朝事多,皇帝十分疲累,一回紫宸殿便去了后殿温泉。 至于如何疲累辛苦,良公公添油加醋之说只针对阿玿,暂且不提。 只说阿玿用香油纸精精细细的包好糕点,一路左看右看偷偷摸摸接近了碧寒池边。 皇帝沐浴,一旁本该有宫女盛衣披巾伺候,赵元冲图清净,便让人都撤了,只余池边一叠衣物。 阿玿屏息隐在花丛后,红透脸,咬着唇,抬起眼,透过层层芙蓉花,看清了靠在池壁的赵元冲。 水雾升腾,他紧闭双眼,黑发都束起,身上只有薄薄一层湿透的里衣,紧贴身子... 温泉水滑。 肤凝如脂。 不看被热气熏成桃色的眉痕眼梢,三魂七魄已飞散。 看了,就没有了魂,没有了魄。 碧寒池.... 春波碧草,晓寒深处。 相对,浴红衣... 阿玿痴了,呆了。 直到赵元冲看着她似笑非笑,她才羞得讷讷,“我...我...你...” 赵元冲不着衣物,站起身,上了岸,任一身湿衣勾勒身躯。 阿玿眼睁睁看他走来,跨过了花丛,后知后觉慌不择路往后逃开一大步,差点摔倒在地。 站定后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肯看前面。 “这...这桂花糕,我...我做的,你...要不要...” 她索性低下头,把糕点推到赵元冲鼻子前。 赵元冲慢斯条理托着她柔软的双手凑近,闻了闻,赞道,“好香。” 阿玿心如鼓擂,“已...已经有些凉了。” “我说的不是糕点,是你。” 阿玿抬头,愣愣的发傻,“啊?” 赵元冲托着她的手摩挲,轻声细语微笑,“是你。” 她一惊,定定看去,见着的是眉目如春艳丽缱绻,薄唇似刀削骨成泥。 赵元冲,在她眼中,这样好看。 恋念思慕,不能自拔。 这一看,才是真正痴迷了。 赵元冲再凑近低语,不怀好意,“阿玿,你怎么这般好欺负?” 纵是再羞恼,也赧到不能对视,“你...你这就是故意欺负我了。” “没有。” “明明就是...你强词夺理,趁势欺人。” 赵元冲又笑,“我趁的什么势?” “...你...”阿玿说不出口,趁的什么势,自然是...美色夺人,攻城略地。 赵元冲更近一步,湿气几乎贴近她如梨花沾了胭脂一般的面颊,“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趁势欺人?” 阿玿下意识的摇头。 赵元冲心里叹一口气,却越发欢喜。 唉,傻阿玿。 “那想不想知道?” 这下她不摇头了,也不点头。 赵元冲的眼神太过炽热,语气也太暧昧,纵然不知道,她也不再摇头。 她心中有一地芙蓉花,花连成片,漫山遍野。 然而那花是骨朵,被云深雾罩,花苞不能绽放。 她知道那云那雾是什么,但她不敢开口要,也明白九重天子,有些东西要不来。 可她舍不下。 这样想着,心里止不住的酸涩难受,她忽然挣开赵元冲的钳制,哽咽一声转身跑开。 赵元冲捡起掉落在地的糕点,打开,竟是梨花的模样,花瓣花蕊一丝一毫毕生毕现。咬一口,他眼里掩不住的愉悦喜色沁出来,摇头直叹,“小傻子。” 阿玿毕竟不同于“谢玿”,她想的简单。 赵元冲看她,如看一汪见底的清泉。 泉底藏着她的痴慕眷恋,还有她的彷徨踟蹰,全都无所遁形。 赵元冲暗自高兴,有时候半夜梦醒,几乎高兴得不能自持,一个人枕着手臂呵呵直笑,吓得辰良几次大叫太医。 他想,阿玿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天真单纯的性子,不该被权力世道拿捏的那般孤傲、又偏激。这或许,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然而他的这一番所思所想,自然不会告诉阿玿。他乐意看她为自己思恋伤神,失魂落魄,他要这广袤天地,无论何人何事,阿玿只为他一人,也只爱他一个。 阿玿便当真就如他所想,一路跌跌撞撞回到房中,也没看见苏合正在整理她看过的书物,转身便瘫坐在地,用手掩住红透的面颊和眼睛。 苏合见她不对劲,倒了杯清茶过去,轻轻摇了摇他手臂,“怎么了?” “苏合姐姐...”阿玿闷声道,“麻烦出去帮我把门关上,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苏合见她如此,又思及她定是去见过了皇帝,深知这事不是自己能插得上嘴的,于是拍了拍她肩膀,站起身出去。 哪知她没走几步,便被叫住。 回头一看,竟是良公公。 “苏合,去安排一下,今晚姑娘就在房中用膳,不出门了。待会儿陛下也过来,你叫人准备着。” 辰良吩咐完便离开了。 只留苏合,站在那里,兀自发愣。 原因无他,只因皇帝虽长宿紫宸殿,但和阿玿各有住处,并不同寝。阿玿自然是一派天真单纯,不往那处去想,皇帝也竟是恪守分寸,爱惜之际无丝毫宠幸之意,苏合当初知晓后不由得心生感动,料想他对阿玿到底是真心疼惜,与旁人不同。 可今日这安排...她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见多识广...准备什么?怎么准备?阿玿知道么?她答不答应?她那副模样,毕竟不是心甘情愿了吧? 一时生出许多思绪,苏合明知阿玿亦是对赵元冲衷情爱慕,可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不比寻常人家纳妾娶妻,旁人以为是凤上枝头金玉加身,但...阿玿本人呢?她一个民间出生没有来历再平凡不过无依无靠的小呆子,以后如何自处?何况...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欲回身找阿玿寻问清楚,可走了两步,她脚下一顿。 ...天子之意,她如何能背后干涉?一旦事发...必会连累满门。 可阿玿... 她咬咬牙,仍是举步往前走去。 阿玿依然那样坐着,先前苏合给她的那杯茶已经凉透。 布菜的太监宫女随时就到,她不敢多留,拽着阿玿的胳膊使力把她拉起来,看着她不谙世事的懵懂样子,严肃道,“阿玿,今晚晚膳,你必要打起精神,不可再做这副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 阿玿回过神,一怔,“啊?”。 “记着,不可饮酒,不可糊涂。” 阿玿张着嘴看她,愈加迷糊,“啊?” 她还待再嘱咐一番,却听门外已有了响声,便紧紧捏了下阿玿的手,道,“乖阿玿,一定记着。” 然后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