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越惜秋后面缀着谢玿,又回到了大厅之中。 有人开口叫了声“陛下”,音色清糯,悦耳陌生。 黄莺撑着下巴的手一抖,这声音...木剑声果真是个姑娘! 她虽识礼,但与木剑声没规矩惯了,这会儿皇帝在前,不好放肆,但还是微微左瞟右闪,试图从斗笠纱帘的缝隙中瞧一眼木剑声究竟是何模样。 谢玿看她就差趴在地下往上看了,熨帖之外也不由好笑,手下暗暗冲她打了个招呼,示意“来日方长,注意形象。” 黄莺这才发现自己的模样竟似了几分轻薄猥琐之态,不由清了清嗓子,整衣坐正。 她于是得了空去观木剑声全貌。之前觉得她身条好,现在知道了她是女子,被斗笠遮去了一张其貌不扬的脸,远看更是涓涓如秋月,冰清玉润之象,怪不得... 她刚想到“怪不得”几个字,忽然一个激灵,看了皇帝一眼,居然没敢再想下去。 而皇帝早就痴了。 隔着薄纱,其中人眉眼若隐若现。梨花淡颜,魂牵梦萦几多许?除梦里,没人知。 他心下又泛起苦意,只一瞬,消弭无痕,曾是春归归不得,如今春来,花开,一切便不值得再伤怀,不值得再惦念。 万般种种,眼前人已是真,非梦。 众目睽睽,谢玿没落座,站了侍卫的位置。 皇帝还在,陈烈不敢离去,挺在原地,心内五味杂陈。 陈齐平日顽劣,此时见众人都不说话,身上有些不自在。他年纪小,又没参与过朝事,于皇室天威的敬畏之心不及陈烈陈修那般深刻,当下就对谢玿道,“木...大哥,虽然但是...我还是感觉自己被欺骗了,要不...你补偿我一下?” 陈烈蹙起眉,正要开口训斥,却见谢玿忍不住笑出声,问,“要什么?” 陈齐很高兴,摩拳擦掌,“你要不...把前些天赢走的银子还我一半?再...请我一顿天香楼?” 话毕,黄莺举手,“还有我!”看了眼皇帝,声音由盛转衰,微怯。 陈修犹豫了一下,拉了拉越惜秋的袖子,也道,“要不...算上我们?” 谢玿心中一宽,暗暗感激。 越惜秋甩袖,“不去!” 陈修挠腮。 谢玿凑上前,对越惜秋低语,“天香楼不止有当地厨子,还有吴越名厨哦,有虾仁肠粉,椰汁奶冻,抱蛋生煎,菠萝油条虾,五香萝卜糕...” 越惜秋默默咽了口口水。 谢玿眯眼笑了笑。越惜秋不吃辣,也不吃甜,就喜欢些鲜香之味。 想到这里,她又看了看赵元冲。这人喜辣耐辣,但酥皮点心之类的也偶尔用得,然而他却能自抑,晚不食,食不过。再如牛乳茶、臭豆腐、螺蛳粉之类的东西,他是一概不碰。 至于谢玿?谢玿她可不忌口,只要好吃,不添堵,胃口好,她什么都行。曾经有一次当着赵元冲的面吃螺蛳粉,还把窗户给关了,等出门后赵元冲的脸色简直惨不忍睹。 想到这事儿,她摸了摸下巴,心想下次再和赵元冲吵架了,就在他寝宫龙床边上吃螺蛳粉,吃臭豆腐。 此时,陈齐又伸手,“所以...还钱。” 谢玿摸了摸兜,身无分文。 陈齐伸手等着。 谢玿很尴尬,“先...先欠着。”毕竟刚被扣了三个月俸禄。 陈齐看着她,“那请客的...” 这答应了的不能不算数,谢玿扭头瞅赵元冲,不敢明看,只能暗示:要不,你让人把三个月后的俸禄先预支我点? 赵元冲明白她意思,心道我的东西随你用就是了,还计较那点?于是递给她个眼神,叫她放心。 谢玿舒口气,有钱了,安心。 于是底气十足给陈齐写了张欠条,“有,都有,改天一起还,都还!” 陈齐眉开眼笑把欠条小心翼翼揣进怀中,完全没瞧见他老爹已经黑如锅底的脸色。 他拍拍胸口欠条处,又回头对黄家二姐妹道,“一起去一起去!” 黄莺自然要去,于是点头。 黄燕这平日和陈齐一样的人来疯,却恹恹的,不答话。 黄莺暗自微愕,好似...燕儿自从方才起,就一直低着头,情绪有些不太寻常。 陈齐也不顾得理她了,就自顾自开心。 赵元冲一直瞧着他们笑闹,沉浸在久违的属于谢玿的人间烟火中,此时看看天色,令辰良先去备了马车,准备回宫。 陈烈等自然又是一番相送,礼数周到,颇为麻烦,不提也罢。 越惜秋这回竟好脾气的没再说什么。只是瞧着她出了那陈宅的漆面大门,回头对他无声道,“先别走。” 越惜秋忽而一笑,心中怅然若失。 不说难受是不可能的,五年光阴,他最想要的终究是从没得到过。 然而...有些分明要不得的东西他若强求,只会糟蹋了本来有的情义,也辜负了谢玿的金兰之谊。所以...算了吧,这样就很好。 想罢,他起身长吁,带了一壶茶,踱回屋去了。 人走了大半,黄燕此时才怔怔回神,问,“木…他…又走了?” 陈齐又拿出来看了看怀中欠条,笑眯眯点头,“是啊。” 黄燕生硬问,“他去干嘛?” 陈齐一噎,愣头愣脑道,“你...你没听见?去宫里啊。” 黄燕疾言道,“她又不住在宫里!她去干嘛?!” 须臾沉默,任谁都听出来黄燕情绪不善。黄莺扯了扯她衣角,叫她噤声,却被黄燕挥开,扭头竟道,“你也忍得?!” 黄莺一愣。 “她骗你啊!她骗你错付感情,差点贻误终身啊!她比单佟好到哪里去?!” 黄莺这才恍然,也是十分吃惊,一个劲摇头,没没没,算不上算不上。 可黄燕似乎是魇在了怒意里,哪里听她的话,转而瞧见陈齐仍旧愣头愣脑的模样,冷哼道,“你到底和我不同,是真傻,方才越大哥和皇帝说了那么多,你竟也没听出来?” 她往常与陈齐一齐打闹,却不曾有过这样咄咄逼人略含恶意的言行,陈齐心中一堵,一时间竟没想到要如何回答。 黄燕冷笑,“说你傻倒是十足的傻。她分明…分明就…”说到这里,她瞟了陈烈一眼,话及皇帝,她毕竟忌惮,咽下将要出口的大不敬之言,只道,“倚仗柔曼色媚之倾圣意,不知廉耻,不是什么好东西!” “住嘴!” 黄莺一听这话,再是忍让迁就,也不能不出声呵斥。 斥毕,她却觉自己太过色厉,心道黄燕年少不知轻重,只需教得她谨言慎行便也罢了。 谁知黄燕平日的骄蛮只显几分可爱,今日竟格外任性刁横,黄莺方开口嘱咐告诫了几句。她竟气的咬牙跺脚,狠狠剜了黄莺一眼,径自跑出门去了。 黄莺心口也十分憋闷,料想她正在气头上,等到了平日气消,再找她谈谈。涉及皇帝之事不比旁事,若她口无遮拦胡说八道,来日闯了大祸,岂非追悔莫及? 另外...她眼底喜色隐动,经过今日变数,她已有了一番更要紧的打算。 而众人于方才之事缘由内意其实大多心知肚明,但陈烈之恨犹过儿女情长,哪在意那些?其余人则留了善意,想着他人私事不便言谈罢了。只是同样的两情相悦之事,由黄燕口中那样改了味说将出来,竟又是另外一种意味了!难怪说言辞如刀,人言可畏,若真传了出去,谢玿当真有些冤。 陈齐在厅口直摇头,半晌竟道出一句,“她的好算盘落了空,精神崩塌了,打击也挺大的,由她去吧。” 原本被惊疑不解的陈修想了想,这傻弟弟这回好像...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