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的大地之上,铃铛声逐渐消停。眼前的落日也终被岩石所掩盖,我没能看到太阳落下的那一刻,因为黄沙吹得我睁不开双眼,就只能用手捂着脸庞艰难地继续向前行走着。 内心有个声音在不断询问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努力?在我看来,明明死去或许便可以轻松许多了吧? 我无法回答他给我提出的问题,因为我没有经历过,哪能简单地就给出答案呢? 在我的身边也走过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与我一样直面黄土,我并不知晓此行程的目的地究竟是何方,也不知晓他们是否有目的地,但是我们就这样一起肩并肩向前方那即将淹没于黑暗中的地平线前行着。 或许那里就是我们共同的目的地?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可一旦有人踏出了脚步,后方之人便会紧随其上。这队伍越来越浩大,我不过就只是其中一粒微小得连我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沙子罢了。 失去了本心的自己,随波逐流,难道人人都是如此?我想或许在人海的最前方,总会有擦亮了双眼的“人”存在吧?不然的话,我们或许早已在这荒漠中迷了路。 或者,我们本就已经迷了路? “人”就是如此的平凡,甚至连“觉悟”也同样是如此。终于有个家伙受不了,他在即将停下之前大声咆哮道:“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荒漠的大风盖过了他的声音,我所能见到的就只是他张大了嘴巴仰天呼喊的动作,久久的等待过后,我也没能听清楚他任何一句话。 附近的大家稍稍停下了脚步,他们与我一样也想看看此人究竟能说出什么撼天动地的话语,可是最后所有人都失望地离开了。 “咯咯”声从那许久没有饮水的干枯喉管中响起,那人看向了我,那个唯独还在原地等着他赶上来的我。 我似乎听到了他诉说着“家人”二字。 漫天的黄沙袭来,等到朦胧的景象褪去后,他化为了石柱,我走上前想要将他拉起,可一碰石柱就散了。 这下,我终于听清了他在说些什么了。同时我也拥有了回答之前问题的“勇气”。是的,这虽然是借口,但确实一剂良药。我之所以还在这里,不光是因为家人,也可能是因为爱人。 我不知道别人是否也拥有与我相同的超能力,能够倾听他人的言语。但从先前那些人慢下脚步的动作来看,他们有那颗心,但却至始至终没有彻底用过那颗心。 毕竟在这黄沙之上,我们谁也不认识谁,倘若付出了真心的善良,下一个化为石柱的又会不会是我们自己呢? “管好你自己吧。”黄沙是这么对我说的。 身旁的人看向了我,从他们那萎靡的眼神中,我见到的不是同情,而是虚无。 我想我刚才看那人的眼神,大抵也是如此吧?这里没有湖泊或是河水,我无法借它们来看清自己,因此我无法解答的问题又出现了。这可真是渺小的错误啊。 苍茫的大地上,有“人”做了黄沙的一部分,也有“人”成为了黄沙的一部分。做了黄沙一部分的他们都像是之前那人一般变为了石柱,而成为了黄沙一部分的他们则是隐入了沙尘之中。我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这让我逐渐看不清他们的背影了,我想要看清他们,于是我不得不抛下那做了黄沙一员的他,继续朝着地平线前行而去。 那么之前的问题又来了,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借着先前那人的“觉悟”,我回答他说:“我怕我一离开,身边的人会为我难过。” 我虽见识过了他们的目光,但我依旧将希望放在了他们的身上。抓住了着一根救命稻草的我,以此来掩饰我逃避死亡的软弱。这样足以彰显我的伟大,我不是个懦夫。 不知不觉间,我走到了荒地的尽头。前方的地面开裂了,那宛如大口的裂缝阻绝我的去路。我慢慢放慢了脚步,看向天空,那里和荒地一样是朦胧的土黄色。没有了太阳,天空依旧明亮。这里的世界,太阳就是一个摆设品,它的存在不过是它想要欺骗我还身处于现实世界之中。但一毛不拔的大地出卖了它,或许它们本是一体,但为了它们自己,它们不得不背道而行。毕竟本身就是谎言的它们最懂得该如何用谎言来隐瞒自己的谎言。 我来到了裂口的边缘处,探头看向了下方。荒地之下的景象与天空一样,都是让我看不清对岸的灰朦。我暂且就称它为深渊吧。 深渊的对岸,数不尽的“人”攀附在岩石之上,他们一旦爬上去便能抵达裂口另一侧的大地。在我身旁的“人”想也没想就跳下了深渊,惊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着,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选择跳了下去,但在我看到的景象中,能够有机会攀上对岸岩石的人,少之又少。 猛然间我回想起了一个男人,在记忆的深处,我使劲挖掘着他那张奸诈狡猾的笑脸。他好像说过“人”的一生,不管何时何地都是在赌桌上坐着的来着吧? 跳下深渊的“人”又何尝不是在赌博呢? 可这赌注却是一切,机会也仅有一次。 有人爬上去了,他是之前从我身边经过的“人”。他成为了黄沙的一部分,最终淹没在了那片朦胧之中。 没有“人”想过架起桥梁,裂缝对岸的“人”不想,裂缝后方的“人”也不想。正如我之前所说的,我们谁也不认识谁。 曾经的我与他是我们,现在的我与他是我们与他们。我们体内流动着的同样是红色的血液,可他们不会在意这一点,我们在意到了,也只会引来嘲笑,因此也就不说了。 他们从未是一个人,就像是血液中的粒子。倘若要一个个去找的话,谁又不是被污浊的那一粒呢?纵使拦腰斩断,像是水闸关闭阻隔河流那般,这只会迎来死亡。 成为了黄沙的他们也对我说:“管好你自己吧。” 即将要爬上对岸成为黄沙的他们,同样也是这样的话,“管好你自己吧。” 他们都是黄沙,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大地的裂口或许是我们的朋友。血液中的粒子虽然都是粒子,虽然都是同样前行着的。但裂口阻断了我与他们。当带毒的粒子拥挤到前方,而后面又无粒子跟上时,它们便会稍作缓步。 从前的它们与我一样,因此它们绝对也是询问过我之前询问过的问题的。从来不愿意将自己托付给未知命运的带毒粒子们拥挤在一起变为了肿瘤,当这变异出现之时,便是铲除它们的最好时机。 可我也明白癌症是无法救治的,只能通过抑制它们才能让它们不再壮大。而抑制的做法同样也需要让许多无辜的粒子化为石柱。通往死亡的时间不断延缓后,到最终点,生命便会消亡。 又或许会迎来新生? 我不知道,因为从未有实验成功过。哪怕是成功了的,能够存活下来的,也不过是没有根除干净。毒素永远存在,自从我们诞生起,就没有人的体内流淌过纯净的血液。所有人都是肮脏的,也包括我自己。 可有被迫成为黄沙的呢?它们或许也有那颗依旧保留着良知的心?倘若在它彻底病变或是治愈之前就将其看作是肿瘤,这又何尝不是关闭水闸的做法呢?这样的粒子很多,可我们摸不清命运的走向,或许只能抽空河道才能得到救赎了吧? 徘徊于深渊的边缘,我险些也跳了下去。可我止住了脚步,毕竟我有那一剂良药。 再次朝着深渊的最底下看去,在朦胧的那端。我见到了深渊之下的一片陆地。陆地上有一个小小的黑点,他与周围的黑点格格不入,因此我很快就发现了它。 他站在大地开裂处的边缘,探着头似乎在看着下方的什么东西。 与我的举动一模一样。 我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了身后的天空,这时我愕然发现灰蒙的天空之上影影约约地漂浮着一块破碎的大地。 那个黑点是我? 原来我已经不止一次来到此地了。 我清醒了一下,随后又陷入了恍惚之中。周围还是一样,遍地黄沙的世界,支离破碎的大地,岩石与风尘如同狗屎一般。 我不想就这样跳下去,我看着底下的“我”也这么做了。我们一同沿着裂口,期盼找到通往对岸的另一种方法。而目的就是为了成为黄沙的一部分吗?这抛弃自己“梦想”的“梦想”,真够让我感到恶心,就像是这狗屎一般的荒地一样。 枯死的大树之下,在立满了石柱的沙坑中央,我见到了那名先前在我面前化为了沙砾的他。 我见过他太多次了,以至于再次见到他我都已经厌烦了,于是我开口道:“怎么又是你?” 他的回答依旧和从前一样,他对我说这里就是我的内心,而刚才的他与它们也都是我。 他说罢双手捧起一把长刀,递到了我的面前。 可我拒绝了他,因为我知道这把刀只会带来绝望。 他对我笑着,他就是我,他能够彻底掌控我的所有的心思。 因此他才能如此有底气地嘲笑我。 “你已经拿着了。” 他说完消失在了我的面前,而我呢?我那沾满了鲜血的左手在这一刻竟真的握住了刀把。 血水顺着刀刃滴落在了大地上,血泊蔓延,原本土黄的大地染为了鲜红。所有的“他们”从大地之下涌起,狰狞的面孔像是在拼命逃离死亡那般。看着他们伸出手哀嚎着的模样,我走向前斩下了他们的头颅,就在他们即将变为石柱之前。 踏过化为了沙土的尸海,我坐到了枯死的大树之下。一晃眼,铃铛声再次响起了。黄土变为了草原,肿瘤彻底被清除干净了。 树根上坐着一名少女,她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的熟悉和亲切。 我问她:“我会消失对吗?如果要抽干河道的话。” 草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令我作呕的不曾消失的血泊。我终究有那么一剂良药,这大地终究无法迎来救赎。哪怕我杀了自己与他们千千万万遍。 奇异的岩石响起了歌声,它们述说着一个远古的故事:“他杀了她以及自己的孩子,是个不折不扣的魔王。” 我扔下了手中的长刀,我想要逃避它们,但始终无法摆脱它的咒骂。 逐渐的,它骂累了。彻底离开了。可我一睁眼,却发现手中的刀从未被扔下过。 “疯王。。。疯王。。。” 就连枯死的大树也开始嘲笑我了,结晶的树干化为了沙砾逃离了我的报复。我站在空荡荡的沙坑中央,迎着漫天的黄沙朝着远方看去。地平线之上出现了无边无际的人海,我知道这一切将会再发生一次。 肿瘤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