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酒杯的裂缝里,杯中酒就像琥珀珠子一点点地渗出掉下来,然而在喧嚣的灯红酒绿中,并不能听见它微弱的落地声。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四目相对,亦不动作,两人似乎都想从对方的神态上寻找破绽。 绯绝颜似乎有一点明白他为什么老是对自己有一种莫名地敌意,却不明白他是据何质问她这么匪夷所思的问题。 宗政礼司在等她的回答,却更在意她的反应。话不一定真,第一反应却不能骗人。 眼尖的白狐狸老板娘娇嗔着过来,说:“哎呀真是抱歉,酒杯破了,小妮快拿新酒杯来。别打扰客人的雅兴。”说着连忙拿起丝帕要给宗政礼司擦手上的酒水,却被宗政礼司躲开了。 宗政礼司示意不必了,自己掏出一块灰色帕子,把手擦干。 狐狸老板娘是知道这位常客的性子,不喜被人碰触,尤其是异性,不似那些糙汉子假装醉酒占狸猫姑娘便宜。所以并不生气也不尴尬,转身又说:“小茜,顺便再给客人上招牌点心。”而后又对二人说:“是我们服务不周,这点心是我们小店赠送的,聊表歉意。” 宗政礼司却说:“不必了,酒杯本就是因为我的不慎而损坏,我照价赔偿,不必介怀。” 绯绝颜也捏一个笑出来说:“没关系,您忙您的,我们自便。” 狐狸老板娘理了理头上的步摇,讪笑着离开。 绯绝颜饮尽杯中酒,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宗政礼司说:“告诉你吧,外人都说我们神凤族既是神族贵胄之一,身份尊贵、性烈,不知道的是神凤族戒律森严也是出了名的。提升修为修行方是正道,若无故残害无辜生灵,最终会在本族的凤凰业火自焚而亡。且不说,我不屑去做那些事,确如你所说那我现在早就灰飞烟灭,更不可能与你坐而论道。” 说罢,绯绝颜掀起门口的珠帘,拂袖而去。 宗政礼司看着她宽大的袍袖如蝶翼般蹁跹,配上纤细的身影,更像是一只孤傲地蝶飞走了。他自嘲地笑笑,他大概猜到会是这种不欢而散。可他还是问出了口。在佐老座下修习时,宗政礼司也跟佐老提过自己残破的记忆,佐老常说眼见不一定为实,因为事物总是有很多面,看全了,才能看清真相本身。 绯绝颜出了酒家,冷风拂过却不觉得冷,醇酒的暖热还有余温。长街的熙熙攘攘,却无一人与她有关。就算在人群里,孤寂也如影随行,不过那又怎样,几千年都孤独惯了。现世里的人们总希望长生不老,其实对于拥有这功能的群体来说没完没了真没那么美好。停停走走,看到一家棉花糖铺,门口的动物糖人甚是可爱。绯绝颜掐一支问店家:“这只彩鸡胖墩墩,很可爱呢,多少钱?” 店家一脸鄙视地说:“这是凤凰。”更后伸手报个数。 绯绝颜举高仔细看了看,神凤族最胖的姑娘都没这个肉多,忍不住笑出声。凤凰就凤凰吧,付了钱,慢慢悠悠地离开。 渐渐地魇市的吵闹声渐行渐远,绯绝颜自己的脚步似乎也有点轻飘飘的。 寻光望月却朦胧得很,天上明月像一块糖要融化在绀青的天幕里。等会儿,月亮下面有个棒棒糖的棍儿?天上还真不是月亮,螺旋地花纹,还带把手,这不是大棒棒糖是什么?环顾四周,旋转的木马,大大的玩具熊、长耳朵兔子,堆积如山的零食糖果,中心一个塔山似的多层奶油蛋糕还转呀转。 绯绝颜有些恍惚,自己喝这么多?出现幻觉了?还都是小孩子玩意儿。小孩子……绯绝颜突然有点头绪。 现世里有些小妖未成年时,和现世孩童差不多,喜欢搞恶作剧吓唬人为乐。 绯绝颜不喜欢哄小孩,而且酒劲有些上头,自己就想赶快回去。试过用凌空瞬影,却不奏效。这个儿童乐园似的地方应该是小妖设的结界。在别人的结界里,凌空瞬影是无法使用的。 背后“碰、碰、碰”沉重的脚步靠近,绯绝颜看着盖过自己的硕大身影,头都没回,一支羽镖飞过去。 “嗤嗤”地冒气声,绯绝颜回头看去,一只气球大熊渐渐委屈地瘪了。 “有两下子。”一个稚嫩的声音说。 “哎呀,别说话。”另一个稚嫩声音说。 “那你还说。”又一个稚嫩的声音说。 绯绝颜明白了,这个三个小屁孩。忽然空无一人的蛋糕店里,琳琅满目的蛋糕,缓缓腾空,飞快地向绯绝颜飞来。 蛋糕暗器?绯绝颜灵巧地躲来躲去。这群孩子可真浪费。没心情跟他们耗,按说这么薄弱的结界,绯绝颜用剑劈开就成了。但,这些小妖也不是大奸大恶,伤了它们于心不忍。绯绝颜叉着腰说:“趁我还没动真格的,都给我出来!” 孩童的嬉笑声若隐若现,却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绯绝颜越来越没耐心,投鼠忌器呀。 没留神,又是一波棒棒糖飞过来,绯绝颜极其不耐烦的躲来躲去。转身又是露着板牙的巨型兔子扑过来。绯绝颜恨得拔出断音劈了那棉花糖兔子,兔子软塌塌撕裂开来。碎沫飞过来,粘在绯绝颜的青色裙袍上。绯绝颜连忙去拂去,却黏糊糊沾了一手,甚至高跟鞋底都被融化了的糖粘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小孩子得意的笑声。 ——撕裂的风声,一支箭从绯绝颜背后破风而来,绯绝颜却因为愤怒和嬉笑声没及时察觉。 一个颀长的身影扑倒了绯绝颜,那支箭擦着他的衣服飞过,绯绝颜在他身下被护得好好的。 绯绝颜躺在五颜六色的地上,回过神看着把她紧紧护在身下的宗政礼司,一时有点搞不清状况。他……跟着她来着吗? 宗政礼司残存的过去里有没有不知道,至少后来没有和异性这么靠近过。衣袂相接闻喘息,依红倚翠近玉颜。他的心跳有点没节奏了。绯绝颜感觉他的鼻尖抵住自己的脸了,侧过脸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 他微微撑起身子,绯绝颜也起身,二人并没有放松警惕。这冷箭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袭击。 二人后背相对,警惕地看着四周。绯绝颜把一缕头发拢到耳后说:“多谢。不过你出现的太及时了吧。” 宗政礼司背对着她说:“让女性独自走夜路,非君子所为。而且你又喝了不少酒,我就跟过来看看。” 绯绝颜不作声,如果没有这堆麻烦,她反感有人跟着她,不过现在却反感不起来。 宗政礼司见着游乐园一般的结界,却没什么动静了。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宗政礼司单手伏地,开启锢灵法阵。阵伦渐渐扩散,波及整个结界。 “啊”三个声音同时惊呼。然后结界开始崩塌,旋转木马碎了,玩偶消失,那些零食糖果倒是留下了。 没了结界才发现,周围已是凌晨时分,天边泛着淡淡地青。 “噗,噗,噗”三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掉了出来。 绯绝颜一看,是跟结界里玩偶长得差不多的三个小狐狸,一红、一灰、一花。 “都怪你!”“怪你!”“怪你!”三个你推我搡。 宗政礼司板着脸说:“谁给您们的胆子在这胡闹!” 三小只忽然吓得不吭声。 “手下留情——”远远地狐狸老板娘花枝乱颤地跑了过来,近了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手下……留情。它们……” 绯绝颜说:“还没把它们怎样呢,把气顺过来再说话。” 狐狸老板娘顺过气,还没说话,先“咚、咚、咚”给三个小脑袋每个一记拳头。 “好痛!”“疼!”“哎呀”三小只捂着脑袋。 狐狸老板娘低声下气地说:“您知道现在浊气太重,适合我们生存的地方不多,所以狐族不如从前兴旺了。这三个是我们狐族为数不多的后代了,所以族人宠溺了一些,纵得它们没分寸,到处淘气。啊,但是它们没有恶意的,也不会害人性命,就是喜欢到现世偷些糖果玩具,晚上吓唬行人取乐的。” 宗政礼司举着箭说:“放冷箭也算闹着玩?” 狐狸老板娘吓一跳,细看了看,给他们一人一脚,说:“说,谁干得?!你们不要命了啊?” 三小只互相看看说:“不知道。”“没见过。”“不是我。” 狐狸老板娘说:“你们敢撒谎,我就告诉族长让他拔光你们的狐狸毛。” 三小只委屈地说:“真的不是我们嘛!”“不是!”“不是!” 狐狸老板娘有底气地说:“您二位看,这三个孩子最怕族长了,这说得肯定是实话。再说就它们三个小娃娃,射箭不过三尺远,哪能伤人。” 绯绝颜说:“那箭人既然能藏在你们结界,你们见过没有?” 三小只互相看看,红的说:“没看见。”灰的说:“没有。”花的咬着爪子说:“好像有个影子跟进来了。” 宗政礼司忙问:“那影子什么样的,男的女的,多高,有什么特征?” 花狐狸被问得有点蒙,反而不说话了。 狐狸老板娘耐心问:“你看见的像我一样还是像族长?”花狐狸眼睛一亮:“有点像姐姐你,啊不,比姐姐还苗条,嗯,可她没有尾巴,别的没看清。她很快就不见了。” 绯绝颜和宗政礼司都觉得再问也没什么收获的。 宗政礼司说:“你们来来回回,去现世偷了不少东西吧。” 三小只齐声说:“没有!” 宗政礼司拎起其中一只,使劲抖了抖,零食和玩具哗啦哗啦,平地起了一座小山。 狐狸老板娘立刻按着三小只的脑袋触地磕头,“不省心的东西,磕头认错!”而后对宗政礼司说:“我让它们都交出来,一定严加管教,它们不敢再犯,再犯我就打断它们的腿!” 宗政礼司沉默良久,说:“罢了,让它们把东西还回去就算了,以后不许再犯!” 绯绝颜笑笑,这老板娘好懂人情世故,孩子犯错自己先来一顿打,谁也不好再责难了。 绯绝颜说:“今天你们三个,弄脏我衣服的账我日后再收。今日就算了。” 狐狸老板娘如释重负,点头哈腰地拖着三小只飞快地离开。 一番折腾,绯绝颜觉得醉意溅深,不声不响黑色大衣披上自己的肩。 宗政礼司看着别处说:“你的衣服脏了,而且黎明的风冷,披着吧” 绯绝颜心里腾起一丝温暖,仿佛今夜他带给他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忽然自己的手被他拉起来。“干嘛?”绯绝颜问。 宗政礼司低头看她,说:“偷袭的人不知道有没有走远,我送你回去。” 绯绝颜觉得,她还真没理由拒绝,送就送吧。 凌空瞬影到大楼下,朝霞慢慢拉开幔帐。绯绝颜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宗政礼司却说:“我为我今天的鲁莽失礼而道歉。” 绯绝颜有点意外:“那我还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我们就算扯平了吧。” 宗政礼司顺势和绯绝颜一同进入进入大厅等电梯。 绯绝颜有点看不懂了,这是要跟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