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发现今早雾起后,尚让却仍是不顾督军王璠的再三劝阻,依旧我行我素坚持让大军继续朝龙尾坡进发。在他看来,眼下这场大雾正好可以为他们提供掩护,也好使其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为此,尚让更是亲自带人跑到了队伍前面,只催促大军快马急进。
“太尉慢行——”
有士卒忽从后面急匆匆赶了上来。
“启禀太尉,督军王大人有要事相禀!”
尚让听后却只不耐烦地轻轻哼了一声。
“哼,今早起那家伙就一直在后面磨磨蹭蹭的,这会儿他又有什么事呀?”
“启禀太尉,王督军说此刻雾气太大,为谨慎起见,还请太尉能够暂且缓行,只等雾散后再行进兵。”
“哈,看来王督军还是如此地谨小慎微,陛下果然是没看错人呀!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本太尉知道了!”
“是。”
可对方走后,尚让非但没有下令缓行,反而是更催促人马急进。
边上他的亲信爱将马祥不由得奇怪道:“太尉,那王璠不是劝咱们先停下来慢走嘛,却为何……”
尚让则只轻蔑地一笑。
“王璠那家伙又懂得什么!此次黄巢派他来不就是为了掣我的肘嘛,他还真当我会怕他了呢!这回本太尉非让他们一个个都好好见识见识我的手段不可!”
“没错,太尉所言极是!”另一边偏将马恭忙也凑过来附和道。
那马恭乃是马祥之弟,而这马氏兄弟自跟随尚让以来便就一直是其左膀右臂、股肱亲信。
“王璠那厮一向如此,他又哪里懂得我家太尉的神机妙算!说白了,那王璠不就是黄巢派来的一条狗嘛,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竟然也敢对我家太尉发号施令起来,真是岂有此理!”马恭忙从旁替尚让骂道。
“太尉,听说早先那郑畋也不过就是个文弱书生,压根就没带人打过仗,如此杀他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朽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等回头我们兄弟去替您把那郑畋老儿的人头取来,回去后咱们也好好气气长安城里的那帮家伙,只帮太尉您出了这口恶气!”马祥忙也一拍自己的大腿道。
“好!”
但见马祥、马恭兄弟俩是一左一右、一唱一和,而那当间的尚让则也听得是不亦乐乎。偏偏就在这时,那周围林中的一阵骚动却又是打扰了他们的雅兴。
“嗯,怎么回事?”
有士卒急忙过来禀道:“启禀太尉,时才我军一支巡哨马队忽在附近林中遇袭!”
“哦,有这种事!莫非……”
尚让也是不禁开始狐疑起来。
“对方有多少人?”
“不过一、二十人。”
“可是那郑畋的哨探?”
“倒也不像,看他们的衣着打扮似乎只是些寻常百姓,可他们一个个却又是身手不俗,方才还伤了我们好几个弟兄!噢,对了,他们中好像还有女眷。”
“哼,真是一群没用的废物,连几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小民百姓都对付不了!如此待末将前去把他们捉来交由太尉您处置!”边上马恭忙一抱拳道。
“嗳!”
尚让却只一摆手。
“太尉……”
“此等小事何劳将军亲自出马,那王璠不是还在后面闲着呢嘛,如此便让他赶紧带人去把对方逮来也就是了。”
“嗯,太尉英明!太尉英明!”
几人遂忙在马上哈哈大笑起来。
“这回我倒要瞅瞅那王璠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哈哈哈哈……”
而也正如尚让所料,直至最后王璠也没能逮住彭远他们。眼瞅着对方那面红耳赤、低头耷脑的样子,当即马恭只又一抱拳。
“太尉,如此便让王督军到后面少歇,还是由末将前去好了。”
尚让忙也轻轻点了点头,只装作无可奈何道:“唉,好吧,如此便就有劳将军再亲自跑一趟吧!”
临行前,那马恭也是还不忘叮嘱他大哥马祥道:“兄长,等下你可千万别忘了刚才打赌输给我的那十坛好酒!”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
“将军放心,但有本太尉这个保人,料你大哥定也不敢抵赖。”
“如此太尉少待,末将去去便回。”
“好,去吧!”
说完,马恭便只领着帐下一千轻骑,先自朝彭远他们逃走的方向追去。然而,那马恭却也是再没有机会喝他大哥输给自己的那十坛好酒。
终于,就在好不容易又追上了彭远他们后,马恭也是未加思索,当即便领人跟着一起冲进了谷中。这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我们也就都清楚了——忽然间但见红旗动,西边谷口点火生烟;黄旗摇,东边谷口乱石飞溅;二旗同舞,谷中哀鸣,血染河川。
与此同时,那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大齐太尉尚让也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带着大队人马走出了他们身后的那片树林。来到前面这块足有十里见方的空地上,此时周围的雾气也早已被先前的那阵大风吹散。
“太尉,前面远处的那座高丘便是龙尾坡了,郑畋那老家伙就是在此筑的城。”马祥过来禀道。
尚让则忙朝对方手指的方向瞅了瞅。
“哼,什么龙尾坡,分明就是个坟包!原来郑畋老儿早知自己死期将至,竟也是索性连坟头都已经替自己选好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左右贼众忙也跟着哄笑起来,可唯独王璠却是独自一人在后面闷闷不乐。只因自己刚刚才被对方羞辱了一番,所以这会儿王璠虽觉得周围气氛有些不对,但他却也是没敢就立刻开口。
“太尉,要不要末将现在就带人过去把那郑畋的坟头给他踏平?”马祥一拱手道。
可尚让却只轻轻摇了摇头。
“我看倒也不必,既是眼下周围雾气已散,而前面地势又如此平坦,那干脆咱们就直接把人马全都拉出来,只一字排开齐头并进,你们看如何呀?”
“嗯,妙!妙!太尉果然高策!如此便是吓也能把老儿郑畋给活活吓死!哈哈哈哈……”
于是乎,尚让忙命人于林前空地依次排开。而就在他们如此大造声势的这一个多时辰里,那龙尾坡方向却也是迟迟不见郑畋有任何动静。一直在暗中细细观察着的王璠这下则也终于按捺不住,他连忙催马再次来到尚让跟前。
而瞅着对方那欲言又止、犹犹豫豫的样子,最终尚让只替王璠先自开口道:“王督军,你这究竟是有什么事呀,还是快说吧!”
王璠一听。
“太尉,在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哦,有什么好奇怪的?”
“太尉您瞧,咱们都已经到此这么半天了,想来那郑畋也该早就发现了咱们才对,如此却为何始终就是不见他有半点动静?”
尚让只耷拉着脸没有回答。
王璠见状则接着说道:“太尉您请再瞅,眼下咱们这里虽是云开雾散,可为何那两下林中却依旧显得雾气昭昭?又为何南边谷中有阵阵青烟升起,而那北面丘后似也不怎么太平……”
“报——”
就在这时,有士卒忽快马来报。
“启禀太尉,对面远处正有一骑快马朝我方驰来,看样子似是从那龙尾坡上下来的。”
“哦?”
尚让一愣,而王璠则也一下子跟着停住了。
“确定就只来了一个人吗?”
“绝不会有错。”
“太尉,要不要先让弓箭手准备?”马祥忙凑过来道。
尚让则稍稍犹豫了一下。
“不,看样子那应该只是郑畋派来替自己送信的,如此等下便先将对方带过来,我倒要看看那郑畋老儿究竟还要耍什么鬼花招!”
“是。”
不一会儿的工夫,来人便也就驰到了对方阵前。
“别放箭!别放箭!在下是来替我家都统送信的……”那人忙冲着贼军不断招手道。
很快,来人便被带到了尚让跟前。抬头一瞅,见此时对面为首一将正气宇轩昂挺立马上,那人只当场两腿一软,随后扑通一声便赶紧跪了下来。
“参见太尉大人!参见太尉大人!”
尚让则在马上拿眼睛一瞟。
“可是那老儿郑畋派你过来的?”
“正是,正是。”
“那老家伙派你来有什么事呀?”
对面之人忙哆哩哆嗦道:“回太尉,只因我家大人不知太尉何以突然提兵至此,故而这才派小人前来打探。”
“哈哈哈……真是可笑,你说郑畋那老家伙竟不知本太尉是干什么来的?”
对方一愣,随后忙也跟着挤了挤自己脸上的笑容。
“噢,太尉,咱们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嘛,待到今春雪化后我家大人便率众往降,这眼瞅着也是就要出发了,却怎么还劳烦太尉您亲自来迎,且还摆下了如此大的排场……”
“呸!”边上马祥则立刻怒道,“那郑畋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我家太尉来迎!实话告诉你吧,此次我们乃是专程前来剿灭尔等的!”
“啊!”
来人闻言只不由得大吃一惊。
“太尉,咱们不是都已经讲好的嘛,既是我家大人已答应归降,则你们现在却怎么又突然反悔了?”
“住口!”
尚让也是在对面越听越气。
“事到如今你也就不用再装了,老儿郑畋诈降之事实则早已为我们所识破!”
来人一惊,随后只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但见他又在那里支支吾吾了好半天,却就是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好啦好啦,你也用不着再说什么了,只赶紧回去告诉那老匹夫,若不想死便赶快开城投降,兴许我还能先留他一条老命,不然的话……”
说着,尚让忙朝自己身后那已列阵完毕的大军抬手一指。
“不然的话就让他赶快洗好脖子,等着引颈受戮吧!”
来人也是还想再与对方争辩些什么,可那旁边的马祥却只忙将手中大刀往他面前一横。
“哼!若非我家太尉开恩派你回去报信,这才得以饶尔不死,只恐此刻你早已身首异处,却怎么还敢在此啰啰嗦嗦,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是不是,还不快给我滚!”
无奈,对方也只得仓皇上马,随即灰溜溜向回逃去。
“哈哈哈哈……”
可其实尚让他们又哪里知道,方才那人实为典军袁敬乔装所扮。
尚让则一边继续得意地笑着,一边又扭头瞅了瞅身旁的王璠。
“王督军,这下你也不会再有什么疑虑了吧?那老匹夫压根就没料到本太尉竟会来得如此神速,这会儿恐怕他也是才刚从自己的病榻上爬起来,正急得满屋子找鞋穿呢!哈哈哈哈……”
“没错!没错!郑畋老匹夫死期将至!哈哈哈哈……”
一时间,左右众贼只全都跟着哄笑起来。见此情景,那无可奈何的王璠又还怎敢再多言语,最终他也只得掉转马头重又退回到了队伍后方。
尚让则又在自己的马上抬头望了望,见此刻时将正午,于是道:“来呀,传令下去,只叫所有人全都给我一口气杀过去,待踏平那龙尾坡后,再到他郑畋大营去用午饭!”
“是!”
当即,战鼓擂功,大军开拔,先锋马祥只一马当先,尚让则亲领大军随后跟进。至于那王璠所率的三千手下,尚让却也是懒得再去理睬,便只任凭对方从后慢慢跟随。那身后的贼军依次排开,由南至北连绵数里不绝,原本龙尾坡前这块还算宽敞的空地上,忽然间却也是显得有些局促起来。
而就在尚让正带着两翼大军向前齐进之时,从对面龙尾坡后却又突然杀出一支人马。但见他们先是小心地穿过那坡前浘水,紧接着便也迅速展开,只迎着对面贼军先锋人马疾驰而来。见对方才不过四、五百人,于是就在两边渐至跟前后,那马祥也是免不了要先停下来好好奚落对方一番。
“怎么,老儿郑畋就派了你们几个前来送死?”马祥讥笑道。
“住口!”
来将却只忙朝对方擎刀一指。
“我乃郑都统帐前司马邓茂,今特领人来取那尚让的狗头,尔等无名鼠辈还不快快闪开!”
“哼,口气倒不小,有本事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话音未落,那马祥只一催胯下坐骑,当场便与邓茂战到了一处。偏偏才不过三、四个回合,邓茂却就因招架不住而败下阵来。他赶紧往回一拽自己的马,随后只慌忙带人朝河边逃去。
“哈哈哈哈……如此匹夫竟也敢前来送死!左右快给我追!”
“是!”
那马祥也是立刻就又带人追了上去。而眼瞅着对方就要从后面撵上来,邓茂则忙将手中令旗一摇,随众便也赶紧将缠在自己腰间的布兜一解,径自将他们带来的那些铁蒺藜全都撒了下去。当即,紧随其后的贼军只人仰马翻,而这下也是把马祥给气坏了。
“哼!可恶的家伙,等下我非亲手将尔碎尸万段!快给我接着追!”
那已是被彻底激怒的马祥只连忙带人绕过身前的铁蒺藜,随后便就又快马再次追了上去。此刻,马祥满脑子里便只想着要对那邓茂穷追不舍,完全没注意自己正被对方慢慢诱往战场边缘。
后面尚让一瞅,他见马祥忽带着那三千先锋军转道向北,且已是越跑越远,于是他只赶紧叫人前去传令。
“这个马祥,他这是要干什么去呀!快,快去给我把他追回来!”
“是!”
无奈,尚让便也只得亲自带人继续朝龙尾坡进发。
“哼,郑畋老儿,看我不踏平你的坟头!全都给我冲!”
当即,尚让只带着他身后的五千骑兵一下子就冲了出去,而那两翼的贼军步卒这下却也是被累惨了。原本这两条腿的就跑不过那四条腿的,更何况眼下他们这帮人还都正饿着肚子。偏偏那一马当先的尚让却是独自带人在前跑得起劲,此时他又哪里还顾得上那些手下人的感受。就这样,原本刚开始时还是齐头并进的阵势,这会儿却已渐渐变成中间突出的锥形,且那骑兵与步卒间的距离还在不断拉大。
而这一切自也逃不过那郑畋的法眼,此刻他正在对面龙尾城上手捻银须按剑而立。突然,郑畋只拔剑出鞘。
“众将士!”
“在!”
“今贼寇猖肆,天子蒙尘,然‘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当此社稷危难之时,还望诸公与我同心讨贼,匡扶社稷,就在今朝!”
“还请都统大人下令!”众军皆异口同声道。
郑畋遂忙朝对面贼军挥剑一指。
“投石机,给我狠狠地砸!”
还是在三天前,郑畋只按副都统程宗楚的建议日夜赶工,总算于龙尾城上架起四具投石机。但听得都统郑畋一声令下,当即那一颗颗大石只腾空而起,随后划着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径自朝底下的贼军狠狠砸去。而在那巨大惯性的作用下,一时间却不知又有多少贼兵被相继撞飞。
那惊慌失措的尚让也是赶紧带人左闪右避,好不容易这才趁着对面城上发射大石的间隙一点点接近了浘水河畔。可这时那冲在最前面的贼兵却又不知怎地忽人仰马翻,原来是他们的马蹄也扎上了先前邓茂等人所撒下的那些铁蒺藜。
见对方突然停在岸边给马拔起刺来,于是郑畋只忙又将手中利剑高高举起。
“长弓手准备!”
“长弓手准备——”
“放!”
随着郑畋一声令下,那一阵阵密集的箭雨只被吊射过河。而那些本还正趴在岸边忙着给马儿拔刺的贼兵,却也是立刻就被射成了一只只的刺猬。
见此情景,尚让忙躲到了几名藤牌手的身后,而心有不甘的他却又是朝着前面那些正无处藏身的手下喝道:“你们这帮废物,还愣在那里干嘛,还不赶快给我杀过河去!”
无奈,众贼也只得再次催马向前,硬着头皮开始趟水过河。可就在他们刚来到河水中间时,那胯下的马儿却又是忽然前腿一软,不少贼兵便只当场折进河去。一股股鲜血只顿时将河水染得通红,而那些掉进水中的贼兵也是再没能爬起身来。他们又哪里知道,此时那看似不深的河水中,实则却早已被郑畋下令插满削尖了的竹签矮枝,莫说是从马上掉下去,恐怕就是于平地间坐进河中,便也休想再站起身来。那龙尾坡前的整条河段,郑畋只于南、北、中三处各自留下一条狭窄的通道,以供他们自己人往来通行,而那刚到此地的贼军自是无从知晓。
眼瞅着自己带来的千军万马竟被一条小河沟挡住了去路,这下却也是把尚让给气坏了。偏偏就在他还正恼火之时,那对面城上的郑畋却又是趁机朝他们这里一个劲地不断放箭,直射得岸边众贼竟开始连连倒退。幸而被落在后面的那些贼军步卒这会儿也终于赶到了,尚让遂急命人沿河架盾,他们这才也总算是有了块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