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甫入城,已有人于城门口等候他们。 “墉城都尉岑参奉左相大人之命前来接应各位。”为首的一名身着常服的武将已迎上前来。 此人看上去三十岁出头,面相周正,身材高挺,却不似寻常武将那般孔武有力,一身蓝衣常服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平添几分瘦削,衣服下摆随处可见或大或小的泥点,连一张刚毅微黑的脸上也没有幸免,可见应是从救援现场匆匆赶来。 “二位可是傅乾和戚沐九?”岑参几步上前,身后一副将牵马立在原地。 二人虽风尘仆仆略显疲态,却仍旧阻挡不了岑参不经意间的注视打量。 “见过岑将军。”二人不慌不忙地上前行礼。 “多谢将军拔冗前来。不知左相大人现可安好?”傅乾拱手行礼后随即正色道。 “左相大人...他...”岑参的声音不由沉闷下来。 “他怎样了?” “他...感染了疫病,情况不太好。” 原来一路上的那些道听途说竟都是真的,两人的心顿时如坠深谷,入城时霞光满天的如释心情一瞬间便阴云密布,变得透不过气来。 离开墉城时他还言笑晏晏地说等他们回来,如今却... “他染疫后,坚持去城南隔离,我们...拦不住。”岑参说罢,声音变得更加低沉。 疫情蔓延难抑,医护人手紧缺,那样一个身居高位之人竟亲自照顾染病之人,一连多日,几乎不眠不休,就是铁人也熬不住,更何况本就大病未愈的他。 看到他们二人脸上的担忧之色,岑参道:“左相大人严禁未曾染病之人进入城南。你们带回来的药材,我让副将先行带去药坊配制,衙署与驿站已无多余住处,我已命人在城东为你们安排好客栈,大家一路舟车劳顿,先好好歇息一番。” “那辛苦将军了!” “客气了,应该的。” “不知将军可曾见过一位叫度亦琛的男子?”傅乾有些紧张地问道。 “傅公子说的可是前些天带神农草回来的男子?” “正是此人。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 “他受了很重的伤,三天前已被转移到城北养伤。幸亏身体底子好,否则早活不到现在。不过是条汉子,你们改天去看他时记得代本将向他问好。” “多些岑将军。” “不客气。本将公务在身,就先行告辞了,二位多保重!”话落,岑参便利落上马疾驰而去。 几人一路疲于奔命,还真有点饥肠辘辘的感觉了,随即便在两兵卒的护送下前往客栈歇息。 “你对此人有何看法?”傅乾边看前面与他们有一段距离的护卫,边与身旁之人耳语。 “行事作风倒还算大方磊落。”戚沐九边走边打量四周,情况看着比他们回来之前好太多,最起码有三三两两的杂货铺或是药铺还零零散散开着。 “我倒觉着此人看似不拘小节,实则内敛城府,绝非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而且...” 戚沐九眉梢微抬,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刚在城门口,他有两次不经意间观察过你。一次是提及左相时,另一次是问到阿度时,那眼神不可谓意味深长啊...”傅乾看着戚沐九若有所思,面上顿时露出一副兴味盎然的神情。 “我刚到龙渊不久,他应该不认识我,那么问题应该出在左相和阿度那里。我和左相只匆匆见过一面,并不相熟。那就只有阿度。然阿度正重伤养病,且他也并非多言之人。那就只剩最后一种可能...” “他看上你了。”傅乾恍然大悟道。 “......你当所有人都是盛京城那位?” “摄政王真看上你啦?——有眼光。” “傅公子,傅乾乾,希望你的智商能跟得上你那丰富的想象力。” 戚沐九一阵无语,已然不欲多说,只是前行的步伐快了不止一倍。 傅乾见状,忙疾步上前狗腿道:“我不说了还不行嘛,你倒是告诉我最后一种可能嘛。” “刚已经说过了。” 傅乾琢磨了会儿,“要说盛京城他认识多少人,那可多了去了。真是不知谁透露给他的。” “盛京到墉城,相隔甚远,他没那么无聊,只能是他关注之人或在意之事恰好与我有关而已。” “关注之人...在意之事...如果是人的话,应该不会是小人物。”傅乾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嗯,或许。” “你在想什么?” “我打算今晚去看下左相。” “喂,岑将军的话你忘了?更何况,即便你去了,左相大人也定不会见你。再者,你置本公子于何地?” “我会安全回来,你不必担心。” 撇过陆放雅的救命之恩不说,就她目前敏感的身份就难过他这一关。她虽算不得知恩图报之人,但也做不出趁他病要他命之类的永除后患之事。 他身居高位,却心系苍生,这是多少为官之人乃至九五之尊都难以企及的高度,这样的人,他不会下手,也无法下手。退一万步,即便她有这想法,想要实施也是难如登天。 那么唯一的解决之法,就是与他实话实说喽,只不过只能是掺杂诸多水分的半真半假的真心话罢了。至于他相不相信,相信多少,之后又如何处置或看待,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了。 一行人回到客栈安顿好之后,两名护卫便离去复命。 客栈住宿的人并不少,大多是因水患而滞留墉城的外地商旅。为避免引人注目,曹睿几人暂住三楼靠东客房,戚沐九和傅乾在四楼靠西位置。 客房还算干净整洁,陈设简单,打开北面窗牖,依稀可见灯影幢幢,人迹寥落。这么大一座城,水患之前该是何等的璀璨如昼,长夜不歇。 “你真打算今晚过去?”傅乾边吃小二端上来的饭食,边望向自窗边走来的戚沐九。 “恩。”戚沐九不做他想,执起面前的碗筷吃了起来。 “我陪你去吧。”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万一我们两个都搭进去了,阿度该怎么办?说得再远点,太傅大人怎么办?而只有阿度一个儿子的度将军又该如何?” “那你的...”傅乾还未说完,嘴边便被塞入了一根绿油油的白灼芥兰,顿时一阵气急。但看着她含笑的双眼,心底竟无端涌出了一丝微微的心疼与酸楚。 刚刚他差点脱口而出,幸好一根青菜挡住了他口无遮拦。她有那样的父母已然不幸,他又怎能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罢了,她还有他,即便她没人爱,没人疼,但她有他,有他这个肝胆相照的蓝颜知己(好吧,是他一时自封),就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