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王府的大婚,简直和祝绝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原来庄严肃穆的宅院转眼间变成红色的海洋。往来穿梭的下人们端着果盘,端着佳肴,端着美酒,脸上都是喜气洋洋地笑容,这也难怪,王府如此大规模的赏赐,一般只有除夕才碰的上。 霍远几兄弟没有一个人闲着,他们和全府所有其他侍卫一样,被分派在各处要道值守。与下人们不同的是,侍卫们虽然得到更丰厚的赏赐,却个个表情严肃,如临大敌。大婚前一天,王府的总统领张延祥便向他们下了死命令,如今是非常时期,朝廷极有可能派遣奸细扰乱王府,若被他发现谁疏忽懈怠导致所守的区域发生混乱,那这些人唯死而已。 祝绝虽然一次次梦见这个场景,可在梦之外,新郎不是他。他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着世子一身大红喜袍地同来宾寒暄,明明理智告诉自己这只是痴心妄想,可他还是觉得好像是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一般难受。 但他站在这里不是来看热闹的。 尽管娶的只是侧妃,但在寿王的授意下,这场婚礼的消息传得满城皆知。平民百姓自然是没有资格来参加的,但他们或出于对寿王府的敬仰,或出于其他什么目的,自发在自家店铺或者小摊上摆上一些明显的吉祥物件,以表达对这场喜庆的参与。至于豪绅巨贾,高门世家,大小官员,更是为了能在贺礼上别出心裁,与众不同而绞尽脑汁,更别提婚礼当日在世子和王爷面前的露脸机会,是绝不能错过的。 祝绝站在这里是为了把这些人的脸都拼命塞进脑子里,毕竟但凡和世子稍微说得上话的人,今日就不可能不来,这是他们全部聚集的唯一一次机会。霍远为了保证祝绝今日脑子清醒,昨晚甚至停了他的演绎,今日一大早更是三令五申祝绝一定要记清楚这些人的相貌身份,尤其那些和世子搭腔超过一句话的,更要牢牢记住。至于霍远本人也站在附近,一来是观察门口是否有居心叵测之辈,二来随时可为祝绝解释一些人的来历。 王府内供职的人祝绝这些日子基本已经记全,但城内平日不太来往的人物还有不少,任务依然艰巨,一时间,他也没工夫伤春悲秋,一双眼睛如一只无形的笔一般,勾勒着那些人的眉眼。全神贯注之时,突然一个熟悉的面容进入眼帘,祝绝呼吸一窒,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崔瑾,师傅,他的样子一点没有变,还是那般清雅又带着一丝严肃,带着浅浅的微笑。 崔瑾是和崔家人一起来的,崔家是王府实打实的亲戚,也是城里最大的世家官员,王爷最大的助力,自然是由王爷和世子亲自迎接。他们两方叙话,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还敢上前打断。但或许是祝绝眼光停留地太长,或许是他的目光太炽烈,本看着崔桓和寿王寒暄的崔瑾,突然转过头来。 祝绝身子一抖,他以为崔瑾不会理他,可师傅却像梦里无数次看到的那样,微微一笑,穿过人群,向他走过来。祝绝又动摇了,他本已经认定崔瑾是故意把自己送进王府,来达到不可知的目的,如今目的已成,应不会再与他有一丝一毫的牵扯,甚至可能假装不认识。可师傅走过来的样子,就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那样自然,没有一点愧疚或算计的样子。 “小绝,好久不见了,你过得好么。”崔瑾道。 “师傅。”崔瑾这一句话就让祝绝所有筑起的堤坝和心防一溃千里,他此时就如当初河边那个被张会亲兵折辱到想自尽的孩子,又看到了月光中向他跑过来的救赎。 “恩,王府的水土果然养人,小绝又白了,还长高了。”崔瑾笑道。 祝绝一把拉住崔瑾的手,哽咽着恳求道:“师傅,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世子他……” “小王怎么了?是哪里做的不好,让员外郎忍不住向小舅告状么?”世子走过来,温润的笑容就好像一块柔和发光的美玉。今日是他大婚的日子,世子一整日都挂着一种得偿所愿的微笑,因为他是真的开心,所以此时的他在外人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可祝绝时时观察他,日日模仿他,要说对世子的熟悉程度,他不亚于世子从小到大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因此祝绝明白,世子生气了。 祝绝的手紧紧抓住衣襟,看到厅内不少人注视的目光,他明白自己刚才太激动,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崔三公子虽然不如大公子那样征战在外,赫赫有名,毕竟也是崔家之人,本就会吸引有心人注意,何况现在世子也来到这边。祝绝就算再不清醒,也明白这个时候若说错话,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所以祝绝连忙堆出一个看起来无比真诚的笑容道:“世子说哪里话,世子品性高洁,对每个人都亲切温和,让人如沐春风,小人这不正要向师傅夸赞世子嘛。” “哈哈,看你说的。”世子摇摇头,露出一个忍俊不禁的笑,可是眼里并无笑意。 崔瑾看了看世子,眉头倒是一挑,他沉默了一下道:“小绝好好在王府待着,我会帮你照顾好令堂。” “岳丈大人,快请入席吧。”寿王朝这边微微一瞟,看起来并不在意,他将手一引,亲自把刺史一家人带进后堂。 崔瑾甚至没再给祝绝一个眼神,就转身跟随而去。 看着崔瑾的背影最终消失在拐角,祝绝摇晃了一下,他现在浑身发麻,脑袋完全停转,一点力气都没有,几乎站立不稳。 霍远向身边的侍卫吩咐了几句,等王爷一行人进入内堂,便上前一把拉住呆若木鸡的祝绝,拖着他一路回到两人所住的屋子。看着失魂落魄的祝绝,霍远责备的话又咽回口中,只是把人往屋中一推,便关门出去了。 门外咔哒一声,传来落锁的声音,祝绝跪倒在地,只觉天地间就剩下他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