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啊,下官勤勤恳恳,呜呜呜呜,下官绝无,呜呜呜,绝无违逆之举啊,呜呜呜……” 鹿郡驿署中,童温仁正烦躁地来回走动,见傅仕中进来,忙冲上来抱怨道:“头儿,这个黄驿丞仿佛听不懂人话,都和他说只是暂时扣押,让驿站的人今晚莫要走动,他就哭天抹泪成这个样子。” 黄驿丞看起来五十多岁年纪,身形佝偻,洗得发白的布衫上此时沾满了自己的鼻涕眼泪,看起来邋里邋遢。这般年纪的人本该稳重,可此时眼前之人仿若撒泼的三岁小儿,一张皱纹密布的脸挤在一起,看起来颇为滑稽。 “你出去安排防守事宜吧,我和他谈谈。”傅仕中道。 童温仁正头大如斗,求之不得,闻言连忙带上门出去了。 傅仕中也不说话,就那么打量着黄驿丞。 耳听脚步声走远,黄驿丞脸色一变,再不见悲戚之意。他顺手用衣袖抹了把脸,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一礼,俨然刚才痛哭流涕之人不是他。 傅仕中目光闪动,半晌道:“他手下的人果然都出类拔萃,说吧,要如何做?” “大人谬赞。”黄驿丞举止从容,哪还有半分撒泼的模样。只见他蹲下身,将身后神台下的石板挪开,下面竟有一块小小的木板,拿开木板,一个首饰盒大小的土坑赫然显现。土坑之中,一黑一白两个小瓷瓶置于其中。 “这是何意?” “黑色立竿见影,但需入口,白色起效稍慢,但能经由气味奏效。如何应用,全凭大人。事若成,可往东南,十里外有人接应。” “可有性命危险?” “大人放心,不到半个时辰,药效自解。” “真是思虑周全。”傅仕中冷笑一声,沉吟片刻,拿起白色瓷瓶便要往外走。行至门口,他又回过头,犹豫一下,问道:“黄驿丞在鹿郡驿多久了?” “回大人,三十七年。” “三十七年。”傅仕中重复了一句,仿佛叹息般问道,“三十余年安定,何以走这条路?” 这次黄驿丞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垂眸想了一下,方道:“大人,下官虽在此三十余年,坐上驿丞不过区区四年,往日一直在驿站内做驿兵。最近几年精力渐不如前,只能做些喂马和杂役的活。” “为何?我看你也非庸才,以你的资历,早该晋升才是。” 黄驿丞轻声一笑,只是那笑声满是苦涩,“大人,晋升并非只看资历和能力,往年考核,纵使下官成绩优异,但既无人脉,亦无金银打点,屡屡被刷下来。时间一久,便也熄了心思。若不是得遇明主,晋升驿丞都此生无望。” “呵,连一个驿丞都需如此吗?”傅仕中仿佛想到什么,嘲讽地摇摇头。 “大人,但凡稍有权力之处,必有人争抢。” 傅仕中神色微动,未再多问,他攥紧了手中瓷瓶,出门去了。 半个时辰后,被傅仕中派去郡中抓药的童温仁回来了。 应宗拿起药包和药罐要往厨房去,却被傅仕中叫住。 “就在这里熬吧,用我们从帝都带来的水,驿站的东西尽量不要碰,小心使得万年船。”傅仕中说着解下腰间水囊递给应宗。 “就是就是,我听头儿的跑了好几家药铺医馆凑的,还让他们互相辨别过,这费老鼻子劲抓的药可不能被你的疏忽给糟蹋了。要说还得是头儿,面面俱到。”童温仁竖起大拇指恭维道,“那黄驿丞被头儿几句话就说服了,这会儿还能去安慰其他驿兵,跟变了个人似的。” “要不大人才是大人呢。”应宗笑着应和了一句,将水囊中的水倒入盥洗过的药罐中。 “今夜似乎还有雨,我去四周查看一下情况,你们注意警戒。”傅仕中似乎没什么说笑的心情,他看着应宗起火熬药后,牵着自己的马走出驿站。 祝绝刚吃完应宗扔进来的一个饼子,便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香顺着通风口飘进来,他有点纳闷,虽然这气味好像是燕择友给他开的方子,但傅仕中一行人出门在外,怎的还想着给他熬药解毒,不是有登仙散在手就能控制药瘾么?难道燕择友这么好心还为他考虑地如此周全? 两刻之后,祝绝渐渐感觉有点不对劲,他头脑有点昏沉,手上的镣铐感觉越发沉重,重到他连想撑起身子都不能。 雨丝又开始飘散,与此同时,闭目休息在车边的童温仁突然睁开眼睛,跳下车辕,却脚步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他立马扬声大喊:“应宗!” 因为在熬药,本该守前半夜的应宗却毫无回应,只有药罐的盖子被热气顶的不停撞击罐身。童温仁借着炉火的光一看,应宗不知何时已倒在药炉边,人事不知。 “头儿呢?”童温仁游目四顾,傅仕中竟还未回来,他脸色难看,抬手发出一枚响箭,然后提气大喝,“警戒!” 听到警报,昏昏欲睡的禁卫们立马提起精神,围绕马车的一圈首先竖起盾牌,却摇摇晃晃,仿佛手中原本举重若轻的盾牌如今重逾千斤。反而是稍远处的士兵境况好些,步伐稳定地往此处聚集。 童温仁还未想清楚怎么回事,一阵风声从墙外划破夜空,直冲他而来,他用力一咬舌尖,提气拔刀劈砍。那东西势大力沉,竟然只被他劈偏半分,依然撞在铁箱之上,嘭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碎裂之声。 是高手!童温仁心底微沉,从力道来看,哪怕他未中暗算也难以匹敌。 “有桐油!”禁卫中突然有人惊呼。 原来那飞过来的竟是一个瓦罐,在铁箱上撞碎之后,内里的桐油流地铁箱上都是。 敌人的企图昭然若揭。 “阻挡敌袭,保护世子。”童温仁大吼,“老常,带你的小队去墙外,看看是哪个龟孙子暗算老子。” 此时,更多的瓦罐飞将进来,虽被外间尚能站立的禁卫们挡住不少,但他们自己也被桐油浇得一头一脸,此地的地面几乎被油浸透。 少顷,十来条火箭如长虹般飞了过来,油助火势,此地一下子仿佛陷入火海地狱,那些被桐油沾染的士兵在火箭飞来之时,多数人惜命纷纷躲避,但也有少数人躲避不及引火上身,疼得在地面打滚。更有受惊的马匹扬蹄嘶鸣,有些失去主人约束的马甚至四散乱窜,不少跑入黑暗中就此消失不见,防卫圈立马撕开一个口子。 好在,去墙外的小队似乎和对面交上手,不再有火箭飞来。 “信号放了这么久,头儿还没回来,难道出事了?”童温仁丝毫没感到放松,见对面不再攻击,他啪啪给了自己两巴掌振奋精神,准备前去支援老常。 刚离开车辕没多远,又一支火箭从另一个方向射来,童温仁阻挡不及,眼睁睁看着火箭射在蒙车的黑布之上,呼一下就点着,燃烧起来。 “娘的,都上马,走!”童温仁刚要靠近马车救火,冷箭却一支一支直冲他射去,把他逼得四下闪躲。如今顾头不顾尾,还不知道对方有何后招,先离开此地为妙。 童温仁将刀鞘一扔,狠狠砸在了驾车的其中一匹马屁股上,那马受惊一扬蹄,带动另一匹马一起向前狂奔。他自己也顾不得车上还在着火,快奔几步,跳上车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