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鞭之后,木桩上的人基本浑身赤裸,衣衫尽碎。无论他们生前或被捕前是什么身份,体面或卑贱,如今在这刑台之上,都一视同仁地被钉在耻辱柱上。 士兵们离开刑台,又一阵鼓声响起。 锁链声起,一名头套黑布,手脚都被铁链锁住的男人被四个士兵押着提上刑台。 围观群众激动起来,男人身上的衣服虽然皱皱巴巴却明显布料华贵,住在平安医馆附近的人也发现这人穿着与昨日见到的世子极为相似,他的身高体型也像极世子。 人们知道,假世子被押上来了。 王路亲自上前,在众人屏息中,一把扯下了男人头上黑布。 一名士兵拉住祝绝身后的头发,用力一扯,强迫他抬起头。 “哦!” 人群发出一个统一的惊叹声,继而又炸开了锅。 “真的和世子好像啊。” “连身高姿态都一模一样,难怪能冒充世子。”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人?太神奇了吧?” …… “他脸上刻的什么字啊?” 祝绝站在刑台之上,他的腿恢复了。崔瑾昨夜并没有催动子蛊让他瘫痪,也没有对他动刑,只是让甲七按着他在脸上刺了字。 可即使能走路,他却已然走不了了。 蒙蒙的雨雾落在眼睛里,祝绝看不清台下之人的面目,但他们猎奇的视线宛若实质,越过拒马,越过层层士兵,直刺在他身上,将他刺的体无完肤。他明明穿着衣服,却又好像被这些眼神扒光了衣服,赤裸裸站在台上,接受所有人目光的洗礼。 双颊深可见骨的伤口依然火辣辣地疼痛,只是崔瑾为他上过药,已不再流血。 “你看,这样就好分辨了。”言犹在耳,崔瑾昨夜指着镜子,给祝绝看上面的墨字。那一边刻的是两个大字“囚犯”,另一边刻的是小字“假冒皇亲,残害人命”。刺字占据了大半脸颊,由眼角延伸到下巴,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 “犯人石平,勾结反王,假冒世子。昨日杀害王府侍卫二十五人,王府副统领两人,西守备营士兵九人,重伤一人。杀害伤者家属两人,重伤一人。该犯更于前日在黄石山纵火,至今毁坏山林百余亩,良田三十余亩,房屋五间。致平民死亡七人,三十八人受伤;衙差死亡一人,受伤九人;东守备营受伤二十五人。其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今领刺史令,将此犯吊于刑场,受万民唾弃,直至身死。” 王路念完罪状,一挥手,两名士兵扯动祝绝双手锁链,将他吊在刑场正中的位置。 崔瑾连他真正的名字都不愿公布,也算对他“爱护有加”。祝绝觉得很可笑,但他笑不出来,更无从反驳,他的嘴里被塞了麻核,根本无法出声。 崔桓知道祝绝力气惊人,本想让崔瑾为他重新种下透骨钉,可崔瑾却不愿,说透骨钉对身体无益,怕再施展而对祝绝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他等这个材料这么久了,再不愿有计划之外的损失。刺史拗不过幼子,只得用最重的锁链拷住祝绝手脚。 围观百姓本来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但王路每说一句,人们的心中就沉重一分,他们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子竟然犯下如此滔天恶行。 几十人死亡,几十人受伤,这是何等的残忍疯狂啊。 “把他凌迟处死!” “我建议五马分尸!” “咱们上去一人一刀把他剁成肉泥!” …… 群情激愤,比刚才提供线索时还要热烈。但两个守备营的士兵接受过刺史府严令,牢牢守在拒马之后,禁止愤怒的人群靠近。 半里外的一座酒楼里,崔瑾站在二楼雅间窗边,手中握着一只精美的白瓷酒杯,看着远处刑场上的乱局,皱眉道,“我就说直接让他假死算了,父亲非要搞这么一出。” “公子,刺史大人说还有好些暗桩没抓到,且百姓的怨恨总得有个人承担,您就忍忍吧。”灵芝也在窗边,他一直注意着酒杯,见其空了,就为崔瑾又添满,“公子,您今日喝得有点多,注意身体。” “他脸毁了,已经没有利用价值,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来救。寿王送他去帝都时,我忍了。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且昨日为了无伤地抓到他,我忍痛把地室中那些人都处理了。现在我为他准备的好几十个方子积压在那里还没人试,别给我弄坏了送回来还得养。”崔瑾仰头又一口喝干杯中酒,气闷地关上窗户,“守备营那些蠢货最好保护好他,不然我不会放过他们!” 刑场上的祝绝此时胸口一痛,原来是一个酒瓶子砸在胸口,不知是谁扔的。瓶子虽大,但扔过来的力道不足,那触感比起他被吊起的胳膊传来的疼痛要差的远。 士兵们回头看了一眼,但并无人理会。 无法推进的百姓们有样学样,纷纷在身边找寻能砸出去的东西,用尽全力扔向祝绝。 可惜刑台离得太远,没练过武的百姓们能找到的东西又不多,大多数还没扔到祝绝身上便落下地来,少数能砸到的也不痛不痒,倒是拒马后的士兵被一些百姓扔泥团时掉下来的脏水洒得灰头土脸。百姓们正当激愤之时,士兵们没有上司命令又不好反击,不由心里暗骂。 此时,一颗小石子在一众投掷物中脱颖而出,虽然并没有砸到祝绝,只是跌跌撞撞地滚落在他脚下,却也比一般人扔的要更远些,那竟然是一个被父亲扛在肩上的孩子用弹弓所射。 “打死他,打死坏人。”小孩笑意盈盈,他明显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如此愤怒,但这不妨碍他学着大人的样子去攻击罪人。 仿佛受到启发,不少人返身走出人群。 附近杂货店的老板也在人群之中,一见此景,他哎哟一拍大腿,拼了命地往家里跑。这可是个大好商机,店里平时卖不出几件的弹弓今日定能脱销!多好的生意,可不能让同行抢了先去。 而在三台街的王记包子铺里,此时一个女人扯着两个孩子躲在柜台后瑟瑟发抖,厚实的门板正被无数双手拼命拍击,声音震耳欲聋。 “杀人凶手,出来!” “滚出来!” …… 怒吼声在空荡荡的店铺中回响不已,继而,一道木头断裂之声响起,门板上嵌入了一把锄头。那锄头往外一拉,不堪重负的门板上就被掏出一个人头大小的孔洞,数张披麻戴孝的愤怒面庞在洞口显现。 “啊!” “娘,我怕!” 两个孩子被这情景吓得直往母亲身上躲,可他们的母亲又有何处可躲呢?女人早已承受到极限,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崩溃大哭。 “听说那个假世子出来了!” 外面突然有人大喊。 愤怒的受害者家属们一愣,他们没有再攻击包子铺,而是拿着各式武器怒气冲冲往刑场去了。 外面渐渐安静下来,女人伏在地上抽泣不止,浑身上下再无半点力气。 突然,又有敲门声响起。 “娘!”孩子吓得大叫。 女人咬咬牙抬起头,决心把自己交出去平息怨恨。作为母亲,再大的苦厄面前她也要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然而来人并没有暴力破门,他们亮出手中的文书从孔洞中展示给女人。 “奉刺史大人令,捉拿叛逆王卫家眷,反抗者格杀勿论。” 衙差们并不和善,可女人却仿佛看见了亲人,竟产生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