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箭!” 霍远根本没办法躲避身后的袭击,他只能一甩鞭子,再催马速,身下良驹仿佛也感知到身后的危险,四蹄跑得只见残影。 “咳咳咳。”剧烈的颠簸让霍远轻咳了咳,他虽强行咽下翻腾的血气,可鼻孔依然溢出一抹鲜红。 好在这条小路狭窄,每一轮能射出的箭有限,他们才勉强躲过。 但他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两根长箭从身后的祝绝背上穿过,又洞穿了霍远的后背,把两人像肉串一样钉在一起。 “哈呵…”祝绝突然又开始剧烈喘息,头拼命后仰,身体也强烈抖动起来。虽然发不出叫声,但一切都表明他此刻正在承受巨大痛苦。 霍远知道,崔瑾又追上来了。 在前几个岔路,老三老四为了迷惑追兵已与他二人分道扬镳。然而即使霍远故意选择比较隐蔽的小道,崔瑾的人却总能选中正确方向,仿佛冥冥之中有神在指引一般。 而每次经过岔路后祝绝就会有如此反应。 几次三番下来,饶是不明缘由,霍远也知道崔瑾定是在祝绝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但他现在却根本没时间停下来检查。 如果祝绝清醒,他也许能告诉霍远,崔瑾催动了他体内的夺魄子蛊,无论跑多少歧路,他们都逃不掉。 因为失血,霍远的视线已经有点模糊,耳朵里仿佛有几千只蝉在鸣叫。他只能猛地一咬舌尖,让疼痛驱散席卷而来的倦意。 逃不掉,就只能如此了,只要再坚持一下。 “放箭!” …… “放箭!” …… “放箭!” 黑马的身上已经潮湿一片,半是马汗,半是两人的鲜血。 但终究到了。 春季的潞河正是泛滥之时,而羊跳峡处河道突转狭窄,因此水流特别湍急,即使隔着一里路,也能听到轰隆隆的泄洪声。 “你自去吧。”霍远看准地形,喃喃了一句,便猛地从黑马身上侧身跳下,带着身后的祝绝和六只箭重重摔在斜坡之顶。两个人一路沿着陡峭的斜坡往下滚,直到靠近河边的缓处才停下来。 黑马身上一轻,仿佛能听懂人话一般,带着屁股上的两只箭毫不停留地沿着原路飞奔。 霍远已近极限,即使他使尽浑身解数,刚才那一摔依然跌得极重,连续翻滚折断了二人的背后箭杆,但箭头也在血肉中翻搅抖动,疼得他好一会儿眼前才恢复视觉。 但他来不及休整了,因为摔下来都未曾有动静的祝绝又开始以之前的方式不自然扭动起来,显然不是因为箭伤。 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奔到河边,霍远解开绑住祝绝的带子,低吼一声,忍着剧烈疼痛往前挺身,把箭头从背后扯出来,分离开两人。 “在这里!”与此同时,他们刚才掉下来的地方传来灵芝的呼喊。 霍远看了一眼跳下斜坡包围而来的刺史府侍卫,咧开染血的嘴角一笑,他扶正祝绝的头,认真看着他的眼睛。 祝绝此时已经停止喘息,他的眼睛仿佛幼童,没有任何情绪,空洞地倒映着眼前人,好像那只是两颗琉璃珠子。 “小绝,逃吧,逃得远远的。” 说完这句话,霍远用尽全力一推,一把将祝绝推入羊跳峡湍急的河流中。 祝绝完全没有任何害怕的神情,就那么如同一块石头般噗通一声掉在水中,转瞬就被河水冲走,没了踪影。 “不!!!”一个身影越过包围圈奔进来,是崔瑾。文质彬彬的崔三公子如今甚至比那些习武多年的侍卫们跑得更快,尖锐的树枝与粗糙的石头将他脸上手上擦得满是血痕,他却恍如未觉。他疯狂至极地奔到河岸,半个身子都探出河床。 然而下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亘古不变的水流怒吼着一去不返。 崔瑾眼眶瞬间充血,猛地回头瞪向那个夺走他绝世材料的人。 霍远早已筋疲力尽,推下祝绝之后,他就躺倒在地无法动弹。血还在顺着河边沙石缝隙缓缓蔓延,可他的嘴角却扬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我杀了你!”崔瑾完全忘记翩翩风度,如村头打架的赖汉一般,一个猛扑骑在霍远身上,那双曾经无数次要了祝绝命的双手此时又狠狠掐住霍远的脖子。 “小舅,不要!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包围圈外响起,李樱用力分开围观的侍卫们闯进来,直直撞开崔瑾,然后张开手像老母鸡般挡在霍远身前。 少女身形娇小,却如同山岳般坚定,“都是我,是我告诉霍远祝绝在这里,是我故意支开府内下人,一切都是我指使的。” 崔瑾愣了一会儿,渐渐冷静下来,毫无感情般死死盯着眼前的外甥女,“樱樱,我做的这一切能造福全天下,你不理解不要紧,但你不该破坏。” “小舅,我不知道这一切怎么回事,但那日看见你地牢里的那些人,我也大概猜到你做了什么。祝绝还有那些人,他们是人啊,就算犯了死罪,杀了就是,如此折磨,你于心何忍?” “你不懂,他根本不算人,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不过是个长了人模样的畜生罢了,我们才是亲人,你又何必如此?” 李樱张口结舌,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半晌,她才眼圈红红地道:“能说话能思想,为什么不是人?就算不是人,也不该如此对待。” “樱樱,猪狗牛羊,他们和祝绝没什么不同,都是养来任人宰割的。难道说,你因为怜悯它们不吃肉么?”崔瑾摇摇头,轻笑一声。 李樱被崔瑾的想法震地目瞪口呆,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接这句话。 “罢了。”崔瑾看了看手中装着母蛊的木盒。那个大肉虫此时又陷入沉睡,但并不是他用药所致,显然是子蛊离开太远的缘故。 “他死不掉,就逃不了,我迟早会抓到他。樱樱,与其关心一个畜生的处境,不如多关心关心你父王吧。自从你兄长失踪,他也一病不起。若王爷再解不开心结,建章就完了,我们所有人都完了。” 寿王病了,是真的。 哪怕李盛与李贤两兄弟斗得如火如荼,寿王方面却仿佛放弃争夺帝位一般,没有任何动静,所有一切都因为寿王病了。 他在回建章的途中收到了李盛派人送来的一个木盒,木盒里装的正是前王府侍卫统领张延祥的人头。 当初李鸿让祝绝顶替的同时,张延祥也在那场故意制造的刺杀中假死,为的是暗中跟在李鸿身边保护。 可张延祥现在死了,头颅还是由李盛的人送回来的。 寿王第一时间就派霍远去李鸿住的地方搜查,可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所有的线索也都指向——李鸿被李盛绑架了。 收到消息的一刻,李鸿幼年时遇到的那个游方老道的话再一次闯入寿王脑中:世子将来会被王爷野心所累,成为王爷软肋,甚至因此惨死。 他当初一怒之下将这妖言惑众的老道抓入牢中,可第二天那老道却无故消失地无影无踪,任他如何拷问看守之人也无法查出原因。 正因如此,这道谶语像诅咒一样困扰寿王多年。 直到起兵之前,寿王自觉想出了一个瞒天过海的好办法——制造一个假世子,让他去承担谶语里所指向的悲惨结局。 然而兜兜转转,这句话今天还是应验在真李鸿身上。 多年的梦魇一朝成真,寿王竟承受不住当场昏厥,自此一病不起。 尽管李盛只有简单的一个要求:独善其身,不要参与他和李贤之间的争斗。 李盛甚至未提过让寿王助其打败李贤。 可只要李鸿在李盛手里,无论何时,他都会成为指向寿王的一把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