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您的菜齐了,还有这是您要的笔墨纸砚。”长乐楼掌柜一边布菜,一边打量着眼前一男一女。 女人年纪尚轻,一身桃红色衣裙略显轻佻,容貌虽不出众,有些小家子气,但眼神清纯。男人一身土黄色家丁服,上面沾了些暗色污渍,虽然好像洗过,但又没完全洗干净,隐约看着似乎是血迹。 更可怕的是,男人只有一只眼睛,剩下的一只也浑浊发黄,左右两颊还各有一大片崎岖的烫伤伤疤,可以说是容貌尽毁。 掌柜咽了口唾沫:这两人看似主仆,可女人看男人的眼神却带着小心翼翼,好像男人才是主一样。所以更有可能是,家丁拐了主人家的小妾逃跑,就是不知道男人如此相貌是如何吸引女人的,莫非他本身貌比潘安,正是因为勾引小妾才被主家毁容。 心中暗道晦气,掌柜感叹流年不利,只盼这两人别惹出事来砸了店子才好。 女人是兰儿,男人则是祝绝,他本就敏感,即使掌柜再如何小心隐藏,他还是感觉到了探究的目光,心中不悦,斜眸瞪了掌柜一眼。 “咳咳……”掌柜尴尬地轻咳一声,赶紧赔上十二分小心的笑脸,“小二说客官您找我,不知什么事。” “你可知此处往同安府如何走?” 听到是问路,掌柜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难怪你要找我,此去同安府沿官道往南,途径华阳、盘州、大云三府,路途可是有点远呐,而且如今不太平,盘州更是战况胶着,若非要事,在下不建议您现在往那边去。” “掌柜您真厉害,我们一路问人,其中也有些货郎和食肆老板,却都说不清楚,刚才问小二,他就说得请您来。”兰儿脆生生道,然而转念又想到爹爹若是不死,本来也知道的,不由黯然,不再言语。 做生意的人说惯了恭维话,也爱听恭维话。听到小娘子夸赞,掌柜乐呵呵地自得道:“年轻时走南闯北,见识比常居一地的人多些罢了,不然也不能被东家看中,担任掌柜,呵呵呵。” 祝绝坐在一边却一直没说话,他总觉得这三个地名哪里有些耳熟,但一下想不起来何处听过。 “小二,上酒来,老规矩。” 外间突然传来吆喝声,嗓门洪亮,中气十足,似乎有一大群人涌进店铺,扯皮胡聊的声音十分嘈杂。 祝绝思路被打断,心里不悦,转头看了一眼隔间外。 “客官见谅。”掌柜察言观色,忙打圆场,“那是华阳军的兵爷,休沐时喜欢来小店喝两杯,当兵的嘛,自然比不得客官这般文雅,您不要一般见识。” 华阳,华阳,祝绝心里咀嚼着这个地名,片刻后脸色突变。 华阳,华阳军?他在李盛那里养伤的时候似乎听过,华阳军投效的是李盛,这里是李盛的地盘? “路大哥,你怎么了?” 连兰儿都看出祝绝脸色不对,更别提掌柜了,祝绝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华阳军为什么在这里,是在这里打仗么?” 掌柜被祝绝的无知震惊到瞪大眼睛,吃吃道:“客官,前面就是华阳府,卫城这里隶属华阳,正是华阳军的驻地啊。” 刚才来路的界碑上只写了卫城,祝绝自是无知,竟不知道卫城隶属华阳。安逸了好些日子,再听到皇族的那一干人等的名字,他的心绪依然无法平静。 “那李,那南依王可在军中?” “这,客官,您难为我了,这属于军情,在下可无从知晓。” “你先去吧。” 掌柜离开后,祝绝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似神游天外。 兰儿不知所措地在桌下搓着衣角,有心想动筷子又不敢。这一路上,祝绝的表现阴晴不定,让她有些惧怕。 “咕”,隔间里突然响起一个古怪的声音。 祝绝恍然回神,看着满脸通红的兰儿,也有些尴尬,脸色便和缓了些。 “你既然饿了就动筷子吧,不用等我。咱们难得奢侈一回,不要浪费了。” 来这酒楼吃饭并非因为祝绝得了钱财就大手大脚,要有可能,他也想尽可能离人群远一些。奈何兰儿要去的同安府他完全不知道,这一路上又都是乡下,许多人一辈子也没离开过那一亩三分地,又如何知晓好几个府外的地点如何去。最后祝绝思来想去,只有大城里开客栈酒肆车马行这些行当的老板也许能知道。 之所以选择这家比较大的食肆,则是因为只有大的饭庄才会设立单独房间,而祝绝如此样貌,断不可以坐在大堂那等人来人往的地方惹人注意。 兰儿一边吃一边偷偷观察祝绝。 虽然身着家丁服饰,可祝绝吃饭的时候慢条斯理,筷子绝不与碗盘碰撞出声,不砸吧嘴,不吸溜汤,即使面对大城里的佳肴也仿佛司空见惯,好似优雅刻在骨子里一样。反观自己,虽然身为女子,却吃得满嘴流油,更是对面前没见过的美味啧啧称奇,活像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兰儿眼神黯淡下来,连嘴里的菜肴也不香了。 他不知道是什么出身,自己和他差距如此巨大,难怪路大哥一路上对自己都十分冷淡。 祝绝在崔瑾药庐中受了月余非人折磨,那时候几乎完全吃不下饭,全靠灵芝用葱管插入胃中强灌。即使逃出来这么长时间,他胃口依然极差,吃了小半碗饭便放下筷子。 从一边的小几上拿过掌柜带来的笔墨纸砚,祝绝先在纸上试了试墨的浓淡,点头道:“这家的墨汁尚可,在路引上不显突兀,我这便把路引填了吧,后面你也好住店或者进城,省得一直露宿野外。” 兰儿筷子一顿,听出祝绝要分道扬镳的言外之意,她心中酸楚,但也知自己没有理由强留于他,只得默默忍泪。 “赵兰,同安府,你看可对?” 兰儿听到问话,抬头看时,只见祝绝在纸上写了她名字的样板展示给她,她虽不懂书法,但那字体提拔匀称,十分好看,比她以前见过的夫子的字都好看。 “是,没错,路大哥的字可真好看。”兰儿心神不属,想到什么就随口说了出来。 祝绝正在蘸墨,闻言愣在当场。 他低头看纸,果然习惯的力量是可怕的,那字还是李鸿的字,只要他不有意规避,自然而然写出来就是李鸿的笔法。即使被这家人伤得体无完肤,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他们对他的改造的确非常成功。 手颤抖不已,一股心底深处被忽视的恨意因为兰儿一句话猛然爆发而出,祝绝只觉得那支笔十分碍眼,想都没想地一把将笔甩了出去。 “哎哟,谁干的!” 隔间外突然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紧接着布帘子被人一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