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兵一哄而上,拉拉扯扯,将高高在上的高骈拖下来,在此过程中,有人出手对高骈进行殴打。 “你上负天子圣恩,下陷淮南百姓于水火,简直就是罪恶滔天!还有脸斥责我们?”一帮年轻力壮的棒小伙子,围殴、谩骂一位70岁的老人。 高骈没有辩解,也没有求饶。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将贵族精神、绅士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他明白,秦彦是个屌丝臭流氓,自己与他无话可说,而眼前这帮杂碎货色更是不值一提。跟这种人口舌,是对自己最大的侮辱。 高骈一语不发,颤巍巍地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抬起高贵的头颅,伸长了脖子,好像在说“动手吧”。 贼兵果然就砍下了他的头颅。 高骈,死了。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12年前,高骈血洗成都“敢死队”,一位妇人临死之时对高骈发出诅咒,说他将来必然不得好死,一定会身败名裂、受尽屈辱。 半年前,周宝遭遇兵变,高骈送去一袋齑粉,对人家冷嘲热讽。周宝隔空诅咒,说你身边有位活宝吕用之,好好珍惜吧,你的下场肯定比我更惨。 两个诅咒全部在今天得到应验。 高骈的一生,是前后两个截然相反的剧本。前面光鲜亮丽,抗击党项羌、收复安南、两败南诏、镇守成都、重创黄巢……封渤海郡王。 安南人尊他为“高王”,为他建生祠,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殊荣, 有诗为证: “古来难化是蛮夷, 交趾何人得去思? 万代圣朝青史上, 独传溪洞立生祠。” 高骈还是一位优秀的诗人,其诗作多为边塞诗,气势恢宏,铿锵有力,不愧出于一代名将之手;却也不乏风花雪月的婉约之作,风格多变,都能完美驾驭,高骈也因此被编写进《唐才子传》。 《全唐诗》中收录了一卷高骈的诗作,摘录一首: “恨乏平戎策,惭登拜将坛。 手持金钺冷,身挂铁衣寒。 主圣扶持易,恩深报效难。 三边犹未静,何敢便休官。” ——《言怀·恨乏平戎策》 如今,回首此诗,多么辛辣的讽刺。 就是这位出身名门、文武双全、赫赫功勋的高骈,晚节不保,阴谋割据称雄,玩寇不前、养寇自重,坐视两京陷落。后世史学家认为高骈该为黄巢进犯长安、僖宗幸蜀负主要责任。 《旧唐书》就指出: “高骈玩寇,卢携保奸。 圣断一误,崎岖剑山。” 同时也用八个字高度概括了高骈的晚年生活和悲惨下场,“玩寇崇妖,致兹狼籍”。 而《新唐书》则直接将高骈列入“叛臣传”,永远地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新的格局】 高骈几乎被灭满门,儿子、侄子、外甥等家人被屠戮殆尽,高骈与子弟七人的尸体被丢进同一个大坑里,草草掩埋,不胜其惨。 有家奴逃到城外杨行密军中,汇报了城内变故。 杨行密下令全军缟素,哭祭高骈。 这当然是一场政治作秀,为高骈披麻戴孝、哭拜祭祀,等于宣告着对淮南的合法继承,强调自己法理上的正统性。好比刘备哭汉献帝一样。 杨行密哭高骈,继承了淮南;钱镠哭周宝,继承了镇海;朱温哭王重荣,继承了河中……残唐五代,这种政治作秀不胜枚举。 有意思的是,据《新唐书》记载,杨行密只是下令全军缟素,自己则忙于攻城略地,没怎么掉眼泪,反倒是吕用之同志兔死狐悲,伤心欲绝,“哇哇哇”痛哭了三天(独用之縗服哭三日)。 吕用之是重情重义之人吗?未必。吕用之哭高骈,应该类似韦保衡哭唐懿宗。 秦彦与毕师铎杀害了高骈,坐实了“反贼”的骂名。他们消灭了高骈的肉身,却继承了高骈的灵魂,凡事皆问计于邪尼王奉仙,赏罚轻重皆听这位高人的掐指一算。其后果当然不用多想。 吕用之的旧部偷偷打开城门,迎接杨行密入城,守军不战而溃。城池陷落在即。 就在这关键时刻,秦彦、毕师铎不是指挥应对,而是寻求高人的指示,征求王奉仙的意见。 王奉仙真不愧是高人,掐指一算,“跑!” 秦彦、毕师铎遵从神仙指引,出开化门,夺路而逃。 于是,杨行密顺利接管扬州。 杨行密进入扬州城,办了三件事: 首先,将梁缵斩首。 理由是不能尽忠于高骈。平心而论,梁缵死得有些冤。首先,他很早之前就被吕用之夺了实权,排挤在外;其次,毕师铎、秦彦入城后,是高骈昏懦怕事,无意抗争,向阶级敌人妥协退让,这口锅不能由梁缵来背。 梁缵死后,另一位元老级嫡系旧部韩问,畏罪投井自杀。 杨行密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以清算叛徒、替主报仇为名,将高骈嫡系旧部清理干净,从此淮南政治场上再也无人能与之争锋。 杨行密成了高骈的唯一“旧部”,也是淮南地区的唯一合法继承人。 这波政治清洗,我给满分。 第二件事,提拔高骈的孙子高愈为副使,让他负责高骈的改葬大事。 离奇的是,高愈莫名其妙的暴毙,于是又换人主持改葬事宜。 最后一件事是把军粮分给城中百姓。经此战乱,扬州城内百姓只剩下数百家而已,全都形同枯槁、不成人形。 这三件事办完,“自称留后”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光启三年(887)十月,杨行密入驻扬州,自称淮南留后,上表朝廷,通报淮南局势,请求正式批准。 朝廷的回文未下,一份紧急战报送至杨行密帐下:蔡贼秦宗权派弟弟秦宗衡,率军一万,渡过淮河,兵锋直指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