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夜色深沉，屋里的灯光明亮，温柔的风吹拂着白纱窗帘，带进一丝秋天的凉意。 在玄鹂大街闲逛的一晚，大家都没有买什么东西，陈夏洗完澡，披散着头发，坐在宿舍的床上看手机。 方菲把昨天下午拍的照片单独发给了陈夏，田落也在三人的聊天群里发了到家的消息。 从北都回来的行程，和去时相反。田落先把方菲送回小区门口，与她的爸爸交接，再把陈夏送到小区门口，最后自己回去在公司附近租住的公寓。 北都之行很短暂，也没有游玩什么著名景点，倒更像是陪着方菲去看画展，顺便敞开心扉聊了聊天。 陈夏看着手机里自己的照片，“自从父母去世，我就很少拍照片了，外婆没有这个习惯，我自己多半也是逃避。 “也许是觉得自己不够美，没有那个自信吧，虽然有各种修图软件，但骗的了别人，终究骗不了自己。 “现在想想，一张照片而已，想拍就拍吧，连真实的自己都不敢面对，哪有资格触动别人的人心？ “更何况，我现在变美了，更容易被聚光灯刺目，以后被拍照、被拍摄的可能大量增加，躲是躲不掉的，只有慢慢习惯。” 她轻轻点击，把方菲发来的照片保存到手机，看着相册里的自己，“也许有一天，我换手机的动机，再也不是性能不够，而是存储不足了吧。” 陈夏站起身，掀开白纱，走到阳台，看着天上的星光，“去过合珠，去过北都，才知道还是南都好，生活节奏没那么快，生活压力没那么大。 “写《最是青葱》的时候，只是根据媒体的报道和网络的信息，想象北都抽象的压抑。 “隔着一层屏幕，到底肤浅，亲身去过，才更能体会什么是生活，什么是生存。 “星与月，花与梦，清风相伴，流水相和，这才是我的爱。 “网上说，男人至死都是少年。也许，女人至死都是浪漫吧。” 静音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是方菲在群里回复了田落的信息。 陈夏看着手机，直到屏幕熄灭，“本来是轻松的游玩和旅行，每次都会变成朋友们倾诉心声，有恐惧、有疑惑、有烦闷、有煎熬，这是为什么？” 她思考了一会，“是因为我超出常人的亲和力，使得他们不自觉地吐露隐私？ “还是因为他们就是这样对朋友坦诚的人，我们才会如此亲近？” 小时候都说，天上的星星眨呀眨，长大了才发现，那些星星更多是凝住不动，就像缝在黑色的布上。 今晚的星星也是如此，今晚的风儿也是宁静，偶尔传来分不清来源的几下微弱声响，也不是对陈夏问题的解答。 陈夏闭上双眼，静静地站着，脸上的疑惑和疲惫，都慢慢被轻柔的风吹散，只留下最本真的平淡。 过了很久，夜晚的温度从夏末走到了初秋，陈夏才睁开眼，拉开白纱，回到卧室。 她轻轻地坐到桌前的人体工学转椅里，点亮电脑的屏幕，“剧本的改编进行了一半，明天继续吧，月底前应该可以完成。 “翻了翻过去的存货，有两首歌曲都很适合新剧。等于毅拿到投资，就都交给他，让他自己选吧。” 陈夏抬手梳了梳胸前垂下的长发，离开电脑桌，躺倒在床上，“人啊，总是不满足。先是要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然后要山珍海味、锦绣绫罗、豪宅庄园。 “等到物质的需要都能满足，又开始追求精神的刺激。 “那些出轨的富豪、吸毒的明星，是因为对方的美貌、药物的作用吗？恐怕更多是为了违背道德法律的快感吧。 她侧过身，望着阳台，“说别人是如此，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有了一就想有二，求不得就痛苦，欲望灼烧的名单里，也有我的名字吧。 “一年前、五年前、十年前的我，会怎样看待现在的生活？会如何看待今天的陈夏？恐怕除了羡慕，还有不屑吧。 “羡慕的是，生活条件有了改善，也有了很多亲近的朋友；不屑的是私心杂念太重，失去了纯粹的庇护，反而陷入到自寻烦恼的漩涡。” 她掰着手指一一数过，“过去的一年，我平时在单位食堂吃饭，有时点外卖，偶尔朋友聚会，没有饿过一顿，也不曾多长一寸赘肉。 “过去的一年，我买了新衣服、新裤子、新鞋子、新包，所考虑的从来没有御寒，只有合不合身、漂不漂亮。 “过去的一年，我住在单位免费的宿舍，面积足够、设施齐全，出门也是中高档酒店，要求舒适和隔音，从不担心挡风遮雨。 “过去的一年，离得近了，我选择步行或乘车，离得远了，有列车和飞机，既不会与人拥挤，也不用早起摸黑。” 陈夏翻过身，抱住两个软软的抱枕，“衣食住行，比起那些吃不饱、穿不暖，每日辛苦求存的人如何？ “比起那些交着昂贵租金，忍着舍友噪音，住在无窗矮屋的人如何？ “比起那些每日通勤三四小时，挤在车厢、堵在车流里的人，又如何？ 她拍了拍抱枕，“与他们相比，我没有一点烦心，就开始要求更多。 “我写了两本小说，两本都顺利出版，都畅销大卖；唱了一首歌，能到排行榜第四，又在微享热议；小说改编的网剧，被诸多媒体争相报道，又被长云日报点名表扬。 “这样的成绩，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是要有多顺利，才能让我感觉不到一丝难度，反而陷入空虚？” 陈夏叹了口气，“这是别人的问题吗？是世界的问题吗？是我的问题！ “以前的我不是这样的。以前的我自卑、内向，不愿意和陌生人说话，不愿意到陌生的地方，不愿意尝试新鲜事物，只是坐在家里，沉浸在书本里。 “但那时的我，容易满足，容易幸福，容易感受到生活中每一点光亮，容易珍惜所有应该珍惜的人和事。 “现在的我，很难快乐，很难幸福，总想伸手攫取更多，是因为容貌带来的自信，还是因为太过容易的成功？ 她打了个哈欠，“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从明天睁眼开始，陈夏，你要回归纯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