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磨刀声响了一晚。 等到匪帮成员们被自己老大踹醒、一个两个磨磨蹭蹭下楼梯的时候,丧钟已经大马金刀跨坐在大厅墙边了。他身上的厚重盔甲沐浴着阳光,边缘反射出尖锐的锋芒,就好像这家伙昨晚不仅磨了刀,还顺带把全身甲片都抛了光似的。几条黄澄澄的弹链就像蛇一样挂在腿上,十分晃眼。 “(阿尔巴尼亚语)这人怎么下来这么快?” “......我昨晚好像都没听到他房间有动静。” “他不会是那里不行吧?哈哈哈......” 匪帮成员们肆无忌惮地谈论着,一个接一个从沃森身边走过去。这个大块头早就在各种小圈子里出了名,每一条相关的信息都会被重复很多遍,比如他精力超常、力大无穷、拥有一副高科技盔甲以及听不懂阿尔巴尼亚语。 沃森歪着头继续装傻子。 短短24小时过去,曾经陌生的阿尔巴尼亚语在耳朵里已经变了味道。就像是一个人许久不曾讲过家乡话,回乡大半个月就会逐渐开始想起来那样。脑海中有一种遥远而熟悉的生涩感,他对此并不陌生,上次自己学会斯瓦希里语的时候也是这种情况。 骂我蠢蛋? 行,我记住你了。 阴冷的视线透过目镜,在一个匪帮成员的后背停留。昨晚上马塞尔摆了一场宴席,伊利里亚人百来号成员,能进厅上桌的肯定只有高层。大家在桌上边喝酒边吹牛,角落里的沃森已经把这一张张人脸全部记了下来。 马塞尔一大清早就出了门。 他并没有怎么忌讳沃森,边打电话边爬上了吉普车,说的内容大概就是关于集合地点和时间,还有一些人员物资之类的东西。这家伙打电话的风格极其粗暴,除了爆粗口还是爆粗口,就像电话那头是什么仇人一样,完全颠覆了沃森看黑帮片的印象。 昏暗的房间,夸大的沙发,优雅的西装,低沉的嗓音...... “我会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然后,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燃雪茄,在黯淡灯影中弥漫出沉重和压抑。男人膝盖上亮起一双莹莹绿眼,那是只乖巧的小猫,安静地趴着,享受粗糙大手的抚摸...... 屁! 现在独眼龙又在骂骂咧咧了。 吃饱喝足的懒散大汉们继续磨磨蹭蹭,直到马塞尔拔出那把刀,才不情不愿地动起来。沃森当然是无所谓,他已经整装待发。这番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车队终于开出了居民区。沃森此刻罩着防水布,靠坐在皮卡车后厢上,就像个大件货物一样。 “嘿!漂亮宝贝,跟我们去玩玩吗?” 虽然被郑重警告不能惹事,但睡饱一觉、精力旺盛的匪帮成员们依旧在骚扰路人。几个女子的尖叫声传出来,随即这帮人便哈哈大笑,车队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一直到彻底离开培拉特城,男人们的怪叫声也不曾停下。 沃森终于可以掀开那块防水布了。 开出十几公里后,马塞尔开始指挥手下重新安装武器,那门老旧的德什卡重机枪又回到了熟悉的位置。匪帮成员们的兴致依然很高,他们继续吹嘘着昨天晚上的床上表现,彼此之间发出爽朗的欢笑声,就像是一群普通男人在瞎开心。 可沃森不这么想。 这些人脸上那副表情,就和昨天虐杀俘虏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他静静扶着重机枪,心里突然有了些荒谬感。回想起自己在进出城路上,偷偷掀起布面所看到的景象:离开那条四处皲裂的水泥主道以后,车轮下便是破旧的石砖路面;沿街有很多店铺,几个年迈的老头脸上不悲不喜,就像雕塑一样发着呆。除此之外还有些行人,大多上了年纪,行色匆匆,举手投足之间给沃森一种感觉...... 那就是奔波。 正因为掀布偷看的时间很短,见到的画面也很少,因此沃森反而记忆深刻。 而此时这幅众人欢笑的景象,对比就有些强烈,但却诡异的并未显得有多么不和谐。面前的人们眼中弥漫着笑意,还带着点歇斯底里,但拨开这一层,沃森觉得那是完全相反的情绪。他注意到其中一个男子,那个人位置在聊天小圈子的边缘,没吸引到什么注意,于是笑着笑着便停了下来。 完完全全的收敛,彻彻底底的平静。这时突然有人高举手臂,语气激昂地讲了几句什么话,大家开始笑,于是他也跟着笑,反应很快。沃森又转头看了看驾驶室里的阿吉,少年兵并没有参与任何话题,只是呆呆地看着山林。留着寸头的脑袋又圆又大,和他干瘦的肩膀形成了鲜明对比——这次是真的有点不协调了。 要不是说过话,沃森或许会以为对方是个智障聋哑人。 这就是阿尔巴尼亚? ......这也是阿尔巴尼亚。 见鬼了,我为什么要突然关注一群土匪开不开心?沃森晃晃脑袋,开始想象自己把眼前这帮人统统杀光的场面,尤其是独眼龙马塞尔——以‘丧钟’接到的真正任务来看,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在马塞尔大嗓门的轰炸中,全副武装的车队终于再次开动起来,朝着西部沿海的法罗拉港行进。 ...... “看到了吗?” 又是一个晴朗的黄昏,红色皮卡停在土坡上,马塞尔朝沃森晃了晃手里的望远镜:“你不会以为我们只有这么点人吧?我可要告诉你,更多的部队还在路上呢。等下汇合了你可不要惹事,我回头领你去见见我们的老大!” “行。” 沃森就说了一个字,继续端着望远镜。远处聚集了一大群人,大致估算数量已经超过五百,武器装备方面并没什么太大差异,倒是身上都用白色颜料涂了些怪怪的标志,有点像是某种图腾。按照独眼龙的说法,这些标志会被用来当作敌我识别。伊利里亚人已经为西进攻势准备了很长时间,他们也并不是唯一一个发动进攻的组织,整个东部数得上号的几个大型帮派也都被秘密发动起来。 而且还有一股强大力量。 内战和动乱让大量阿尔巴尼亚人都在往国外迁徙,这完完全全称得上是‘迁徙’,因为整个国家将近三分之一的居民都溜了出去。家家户户能全跑的全跑了,跑不了的也会想尽办法将年轻人送走。希腊、意大利、罗马、法国......很多阿尔巴尼亚本地家庭每年有一项十分重要的经济收入,那就是在外‘游子’的汇款。 鉴于阿尔巴尼亚黑帮在外的崛起历史、分布规模和生意规模,这些汇款中相当一部分都是黑帮分子寄回家的生活费。 就离谱。 这些人也会成为本次西进攻势的重要力量,整个东部实际上已经处于包围之中。有些人甚至已经分散潜入那些东部城市,等待正式进攻的开始。至于分赃问题,里里外外几个组织已经谈好了,大家分定目标,各打各的,像伊利里亚人这样比较有实力的就能揽下法罗拉港。 实际上,这几乎已经是最大的‘油田’之一了。 法罗拉港再往北是首都地拉那,那块地方及其附近区域收益更高,不过暂时没人打它的主意。新政府虽然根基不稳,但好歹也手握一支像模像样的正规军。尤其是这种大规模火拼,就是结结实实打了人家一巴掌,不可能不站出来表态。眼下整个西进联盟的力量已经分成好几股,所以还是算了吧。 要做也是悄悄地做。 首都地拉那当然也是有势力盘踞的,不出意外,等到西进攻势顺利结束、场面比较稳定以后,分完蛋糕的各路势力就会想着把触手伸进去。不过这一切和沃森基本没什么关系,他的任务到时候早就结束了。 眼下,人群中,少年阿Bin...... 啊不是,阿吉提着漆桶和刷子,开始给沃森身上的盔甲涂绘颜料。这个少年兵好像来了兴趣,手腕一扭,又开始往头盔上涂抹。现在马塞尔已经带着手下和大部队汇合,自己则是跑去和老大请功,而沃森这个盔甲巨汉,不出所料地引发了围观。 一路过来的匪帮成员们可就来劲了,一个个运起功力,开始大肆吹嘘丧钟这个‘超人类’的战斗表现。突然之间,这群家伙似乎真的把沃森当成了自己人,脸上那副自豪的表情,就像是自己亲兄弟突然挣了几百万一样。 沃森乐得他们吹,继续装傻偷听。 阿吉捣腾了好一阵子,最后拿过来一块卡车后视镜,镜中的丧钟盔甲,白色条纹从肩膀蔓延到腿甲,几乎覆盖了一半的部件;每一条纹路之间都保持着近乎相同的距离,整整齐齐,看起来有点像斑马。不过阿吉在胸甲部位绘上了大大的骷髅头,样式虽然很简单,但却意外的很搭配。 “我哥哥以前教过我......” 阿吉脸上挂着笑,这是沃森第一次看到这个少年兵的笑脸。但是男孩话说到一半,立刻又停住:“噢,我忘了你听不懂。” 想了想,沃森竖起一根大拇指。 男孩又笑起来。 “嘿!丧钟!” 就在这时,马塞尔大大咧咧地插着兜过来了:“和我去见见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