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 月似镰刀。 似一把正在劳作不息的镰刀,被苦役狠狠压弯了腰。 就如此时的唐灵。 夜风透过半开的窗格溜进只有喘息声响的房间。 风吹灯火颤。 灯下已落满飞虫尸体。 有几只被溜进来的夜风驱赶至地面,落在唐灵脚下,立马就被一滩汗水黏住。 唐灵此时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汗水顺着脖颈滑下后背,滴落脚下一地。 人能存活主要靠五个器官——肝、心、脾、肺、肾。 鹿仁的这几个器官状况都非常不好。 所以她必须一个一个地去修补。 这需要调用脑中关于人体器官构造的知识体系,唐灵学的不多,此时的吃力和恐慌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也是曾经的她想都不敢想过的。 那时的她,脑袋里的烦恼无非是历史老师明天检查背诵,同学甲今日又不和我说话了,同学乙好像对自己有点意见,期末考砸时的家长会、老师失望的眼神和父母麻木的淡然…… 这些烦恼大大小小,编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她束缚在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寸之地。 网格外是砸面而来的嘲讽、失意、排挤、嫉妒…… 网格内是不与世争,风平浪静。 所以她始终不肯、不敢、甚至连想都不曾敢想过——去冲破那层网。 我做不到的、我不可能做到的。 但是现在,她只能逼自己去做到。 虽然神经高度紧张、喘息不能,手脚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只凭强大的意志力在支撑着,感觉自己随时就要休克。 但她依旧没有过一丝一毫想要放弃的念头。 这种感觉,和当时她被网格围困时一样。 只不过那个时候她拼命想着固步自封不敢冲破,现在却是拼命冲破不敢留守原地。 所以宋南所说,修炼有时靠逼,其实也算是他前世千年修炼换来的血泪教训。 而人,也常在想要守护住某样东西的时候,会产生比为了自己时更为强大的勇气和意志力。 此时的唐灵并不明白这点。 她只知道,鹿仁是除了杳杳外,自己在灵仙派唯一的伙伴。 她机灵、善良,对任何事情充满着希望和期待,想要的就去争取,从不因他人牵绊住步伐。 在众人皆因自己身份和能力排挤她的时候,从未有过丝毫对自己的不满和排斥,而是在自己被他人刁难之际,始终站在与自己并肩的位置。 虽然这种感情来源于一次交易。 但在后来的相处中,唐灵反而非常感激那次交易。 让自己认识了这样的女孩子。 原来还有这样的女孩子啊。 原来冲破网格还能看到这样的风景。 鹿仁就是她自己,她是这样的一个人,是唐灵心向往之和喜欢的人。 仅凭这一点,目前就够了。 而这些念头,对于催发唐灵的勇气,也够了。 唐灵的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坚毅。 不到最后一刻,她一定不会放弃。 门外。 陆四贴在房门上偷听。 这个动作非常不符合他素日尊贵的长老弟子身份。 但是他实在好奇。 怎么还没出来? 不是该刚动手就把人给治断气了吗? 难不成真的有什么本事? 刚才他听到有杂役弟子说,宗门长老柳三正和宋南从门派外赶回来。 全灵仙派只有一个宋南,那就是镇派长老陆清风的弟子,甲级高等灵根的天才修士。 而这位天才,是唐灵的师兄。 陆四差点都忘了,唐灵是镇派长老的弟子,而宋南就是她的师兄。 柳长老不是去门派外采药了吗? 这位长老一旦出门就完全没了音信,没有人能找到他。 宋师兄怎么会找到他? 他为何会找他回来? 难不成是为了唐灵怀里的那人? 笑话,区区一个杂役弟子的性命,怎能请的动一位宗门长老? 可是…… 陆四略显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唐灵一直没有出来,难道真的有本事治好? 不可能啊! 这废柴没本事是大家公认的。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那么多人判断着,怎么可能会错! 这样想着,他缓缓地推开了一条门缝儿。 透过狭窄细长的缝隙,陆四看到被汗水湿透全身,勾勒出瘦弱身躯的黑衣少女。 少女此时双眸紧闭,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瘦削的脸庞滑落。 伸出的五指覆在床铺上躺着的弟子身上,微微颤抖着,又极力控制着。 这是在做什么? 陆四的双眸微微眯起。 难不成真的有什么本事? 那他方才的阻拦岂不是成了笑话! 若是柳长老真的是为这杂役弟子而来,到时他该如何自处? 陆四恨恨咬起牙龈。 透过窗格溜进来的夜风,就像他内心滋长的邪恶念头。 把手覆于房门,陆四推门走了进去。 唐灵的注意力正达到了高度集中的状态。 此时她刚刚完成三个器官的修补,透过神识探查,她能够清晰地看到每一处破裂的地方,而对灵力的控制也十分精准,能够快又好地将器官修补好。 令唐灵奇怪的是。 虽然她从未对人体有过这般缝补,但真正下手的时候,却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就像那时第一次乘坐飞毯和飞禽在高空,宛如早就经历过无数次一般。 正是这股莫名的熟悉感,支撑着她,令她在每每遇到缝补难题的时候,脑袋里的记忆就像被尘封多年一般重又开启,若干从前她不知道的知识疯狂涌进来,被她疯狂地吸收。 所以现在她的脑袋快要炸了。 她需要一边控制着脑袋里乱窜的知识,从中汲取最有用的片段,然后一边将这些知识运用于实践。 唐灵不知,其实这是一种万千修士羡慕都得不来的传承。 她只感到自己现在所在的这具身体里有许多秘密,又或者说是这具身体的神识和记忆有什么问题。 而就在她极度紧张又拼命控制着大脑中暴乱的知识,想要继续缝补下一个器官之际,眼前鹿仁的身体之上,突然多出了一个冒着灵气的灵体。 是一只手。 一只又长又黑的手,猛地拍了她正放置于鹿仁身体上方的手掌一下。 所有暴乱的记忆陡然停滞一瞬,倏忽间又转为更加疯狂地横冲直撞。 来不及控制脑中记忆,唐灵拼尽全力控制住掌心灵力,不教灵力失控在鹿仁的身体中。 细白的手掌上暴起根根分明的青筋脉络,另一只手猛地攥紧控制灵力的那只手掌腕上,支撑着手掌,将所有灵力一点不剩地悉数收回。 “蹬蹬蹬!” 灵力收回后,唐灵整个人像被拉断的皮筋,骤然松下后猛地向后后退几步,撞到了身后的桌子上。 “哗啦!”一声,桌上茶壶落地碎裂。 伴着这道碎裂声,唐灵的喉头一甜,喷出了一口暗红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