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苑内,铜月单脚蹦跶着下地,来到桌前倒水喝,然后又跳着着回到床上,抬腿时没留神,让伤口磕到了床沿,痛的直咧嘴。 纱布又湿了大半,她从一旁的盒子里抽出新的纱布更换,重新包扎后,汗水已浸透了背后的衣衫,她一头倒在床上,就这样睡去。 腿上的伤似乎比想象中严重很多,段元稹配的伤药似乎也没起到什么作用,她每日都会有那么一段时间的发热,真气不稳压制不住体内的毒火,最难受时,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正烧得迷迷糊糊之时,腿上原本的灼热感消退,而后额头也传来凉凉的触感,不像含冰殿那般刺骨的冷,甚至还带了点温润似水的感觉,让她舒适了不少。 “铜月。” 有人在唤她,这个声音像在哪里听过,她正努力调出脑海中杂乱的记忆。忽然忆起,好似曾经也受过这样的伤。 那次也是在腿上,刚从战场上回来的那日: “君上,您回来了,战况如何?” 迎面而来的是曾经的副将隋霆,几年前因伤从战场上退下,负责掌管魔君府内事务。 “嗯,很顺利。”铜月卸下身上铠甲扔给他,满脸疲惫。 “明日要进攻琊谷吗?” “隋霆,这些事不便在府内多说。”她反驳了隋霆的探问,目露寒光。 隋霆面露慌乱,单膝跪地道:“是末将僭越了。” 铜月冷冷的看着他:“无妨,日后注意,起来吧。” “末将不敢,请君上惩罚。” “那就在这里跪半个时辰。”她振声言道,在还没成为魔君之前,她就是出了名的治下严明,隋霆是身边的老人了,自是十分清楚的,既然主动领罚,她也不会惯着。 “是。” “那个仙长在何处?” “君上,末将有事相告,此人疑点重重……” 铜月蹙眉冷声打断:“今日你话有点多啊,这几日我不在府内,可是发生了什么?还有,可是有客来访?平日里你都不会穿这身衣袍。” “君上……那位仙长……他……” 隋霆毕竟是她的身边人,稍有不同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见他神色慌张,攥着那身不便行事的宽袖衣袍,说话支支吾吾,似有意要将她拦在此处。 莫非出了什么事? 铜月心中一紧,推开隋霆便往庭院冲去,同时释放法术搜寻,在院子的一角察觉到了浦云的气息,旁边还有另一道陌生的气息。 飞奔至院内,在一片刚开垦出的土地上,蒙面人正掐着浦云的脖子,地上散落着浦云从仙界带来的种子,还有几个看上去像是用来耕地的器具。 她二话不说,一跃而起,朝那蒙面人头上就是一脚。 蒙面人拉着浦云一同倒地,铜月上前一步扶起地上的浦云,手一挥,红光在掌心凝聚,不过一瞬,半空中数柄银剑蓦地出现在面前。只见她手指轻轻一划,那些银剑像是有了意识一般,冲那蒙面人飞去,几招便打的蒙面人连连后退。 这人十分熟悉她的剑法,总能及时躲开剑锋。铜月随手拎起一柄剑,亲自上前朝那人的胸口刺去。 “等一下!”浦云大喝一声,挡在蒙面人前面,铜月不得已抬腕使剑尖偏离。 就在这时,蒙面人掏出一柄泛着蓝光的匕首,偷袭背对着他的浦云,铜月脚上用力一蹬将浦云推开,以身去挡,匕首刺入她的右腿。她咬牙用力一踹,将蒙面人踢开,但因惯性,匕首在她腿部划出一道巨大的伤口。 她手腕一转,抬剑刺入蒙面人的脖颈,随即拔出,蒙面人当场死亡。 她缓缓起身向浦云走去,血液自伤口涌出,无力维持站立,一步跪在血泊中,手中剑插入土地一寸有余,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 浦云见此触目惊心的场景,双唇泛白,正要上前扶她,被铜月大声喝止: “想死吗!不想死就退下!” 他立刻定在原地,指尖一抖,看向血泊里的铜月问:“为何?” “为何?”铜月轻笑出声道:“你要寻死,我不拦你,但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死在我手上,你是个聪明人,不需我多说什么。” 浦云双手握拳,“不是这个,我……” “君上!” 隋霆带人姗姗来迟,连忙上前。 铜月用剑支撑着站起,“啪”的一巴掌打在隋霆脸上,吓的众人通通跪地。 隋霆捂着脸跪在地上,低头见铜月的伤口还在冒血,慌忙扯下衣带为她包扎。“末将愿意领任何罚,还请君上先入屋疗伤。” “你失职在先,叛我在后,念及往日情分,闭门思过,日后魔君府内事宜也不用管了。” 隋霆随即瞪大双眼,抬头解释道:“君上!末将从未有害您之心啊!君上!我是想除掉他,但我从未想过伤害您!请给我解释的机会!” “混账东西!本尊还没瞎。” 铜月冷哼一声,掏出那柄泛着蓝光的匕首,“你最好能解释清楚,为何你的手下会有这个东西!” 那匕首做工精致,通体晶莹剔透,柄端还嵌有明珠,明显非魔界所制,又不是仙界众人所持的平常武具,自然也不能在战场上缴获。 隋霆见到此物,脱力坐在地,无话可说。 铜月将匕首收起,来到浦云身旁,“至于此事,本尊自会给仙长一个交代。”说罢大步离去,徒留众人在原地。 浦云苦笑,轻声自语:“应是我,给你一个交代才是。” 夜半。 在铜月的寝殿外,一抹鬼魅白影闪过,撩开数道纱帐来到床前,他俯身掀开被褥,将手中药膏涂抹在她伤口上。 “嗯。” 铜月不禁哼出声,浦云立即停下手上的动作。 她睁眼看向浦云道:“继续啊。” 浦云嘴角一沉,“你醒着?” “我不醒,你能通过这数道结界到这里吗?”铜月反问,本以为他会恼羞成怒,却见浦云不以为意的转头,继续为她上药。 调戏不成,铜月眉梢轻挑又道:“不用费功夫了,你这药于我而言,不一定管用,还不如自己慢慢恢复。” 浦云并未停止上药的动作,淡淡问:“为何?” “什么为何?” “为何那匕首能伤你?在大殿上那日,我行刺你所用的匕首无法伤你分毫。” 原来他在纠结这个,知晓缘由后的铜月心底一松,身子靠在实木床栏上笑道:“我亦不知,不如你先说说,那匕首到底是何物?” 浦云轻轻蹙眉,动作十分轻柔的包扎,在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匕首名叫‘堕仙’是专门制来刑罚仙人的。”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 铜月嘴上惊叹,语气却是格外平静,像是早就知晓。她盯着浦云的侧脸,一边感慨果然好看,一边努力压制着心中那份蠢蠢欲动道:“此物在仙界定是珍贵的很。” 浦云看向她,那双透亮的黑眸长枪直入,撞击着铜月的心脏。 “你说的没错,一般仙人都没机会见到,唯有师尊可随意取用。” “你的意思是无上神尊要杀你?仙界已经认定你背叛了他们?” 浦云没有反对亦没有承认,话题一转:“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已全部知晓,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本也没打算瞒他,铜月大大方方的解释道:“我虽出生于魔界,但并非纯正的妖魔,上天犹怜,幸得百年前那场仙露甘霖,才得以化身成型,准确来说,我是个浑身充满剧毒的半魔半仙。” 见浦云的眼眸微动,她假意叹气,装出一副很苦恼的样子继续道:“因这特殊体质,无论是魔界还是仙界的大多数药物都对我无效,还有便是,魔界和仙界的武器都可伤我。修炼防身术时,我偏重了对抗仙界的武器伤害,因此对魔界的武器十分薄弱,总言之就是:能伤到你的东西,亦能伤到我。” “何必同我说的如此清楚。”浦云将头偏过去不再直视铜月。 他这份突如其来的心软,同样让铜月悸动不已,冲动之下将深埋在心中的话说出口:“不如你就这样一直待在魔界好了。” 闻言浦云眼神立即沉了下去。 见状,铜月话锋一转,放肆大笑道:“开个玩笑,想必仙长定不会同意,只怕将我千刀万剐,都难解你等心头之恨。” 浦云起身,低声驳道:“倒也并非如你说的这般严重。” 铜月的心脏猛地一跳,抬手拽住他的衣袖,接着一愣又连忙道:“你专门过来帮我上药,如此心意,我还没答谢……嘉奖你。” “不必了,再者,这药能否起效都不一定。”浦云扯了扯衣袖想要离开。 铜月用力一拽,将他拉到床边坐下:“这怎么行,重要的是你的心意。”说着她双手捧着他的脸,俯身而来。 浦云一怔,闭上双眼。 看着他面颊渐渐变得通红,铜月露出得逞的笑容,转而握住他的手,在其手背上落下一吻。 浦云身形一震将手抽出,逃似的离去,身后传来铜月放肆的笑声。 “哈哈哈……” ****** 床上铜月那张略显年幼的脸上挂着奸佞的笑容,用脸颊蹭向那冰凉如玉的掌心,蹭完还不够,直接用握住就往怀里塞。 猛地周身一空,她睁开双眼,屋外早已一片昏黄,怀中空无一物,抬手扶额,那份冰凉的感觉也已消失。 用手腕遮住双眼,让自己重新陷入黑暗中,仔细回想梦中人的面容,却怎么都无法在脑海中临摹出来,或许全部都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只剩一片空虚。 她甚至怀疑是因自己在人界轮回太久,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与折磨,才利用片断的记忆、利用碎片里浦云这个名字,凭空塑造出这样的人来安慰自己,为了让她在今世有理由活下去。 “他”或许从来都没有在她的世界中存在过。 铜月微微一叹,从床上坐起,伸手去摸放在床头的茶壶,捞了个空,心想莫非是烧糊涂了,那茶壶还在桌子上? 抬眸一扫,被桌前那修长的身形吓了一跳。 她狠狠的眨巴了几下眼睛,见那人依旧坐在桌旁,正低头盯着掌心发呆,他鬓边的长发自肩膀滑落,一头青丝被染上斑驳的银光,似乎并没察觉到在床上的角落缩成一团的铜月。 “天……天尊?”她用刚醒还带着沙哑的声线,干干巴巴的唤他。 泯星这才回头看来。 昏暗的房间内映着斑驳的窗影,刹那间,神君的面容和某个影子重合,铜月的视线恍惚,来不及聚焦,但某个答案就要呼之欲出, 她咽了咽口水,抿唇犹豫了片刻才道:“能否将桌上的茶壶递与我?喉咙痛的厉害。” 泯星抬手去提茶壶,指尖触碰到壶盖,停了下,才准确的抓住壶身的握柄,另一只手向前伸,在杯子的上方短暂停了片刻,才向下握住杯身,将水倒好后端给铜月。 一杯凉水下肚,铜月冷静下来,心想定是烧糊涂了,怎么能把泯星神君当成浦云。 “还疼吗?” “啊?哦,已经不疼了。”她看向自己被裹的乱七八糟的小腿,愣住。 诶?怎么会? 她清楚记得睡过去之前,自己换过纱布,因痛的厉害就随便裹了几下,可是如今腿上缠着的纱布整整齐齐,十分贴合,甚至一点线头都没有。 难不成是神君帮她重新缠了纱布? 泯星将一白玉瓶放到床边,轻声道:“你的体质比较特殊,寻常伤药没有什么疗效,用这个。” “嗯。” 铜月拿起药瓶闻了闻,有一股铁锈味。 这时,泯星将手掌张开放在她眼前,铜月一愣,想了下,拿起茶杯放在他手上。 见他将茶杯放回,又重新坐到床边,再一次将手抬起,悬在半空中,宛如一尊雕像。 这下铜月彻底傻眼,盯着泯星神君不敢动弹。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沉默,泯星神君幽幽道:“头。” 铜月一怔,而后老实的将额头贴在他手背上,保持这个姿势停了半响又不敢抬头,脖子都要酸了,正要起身。 泯星的手向下移到她的脸颊,用指腹轻柔的触摸,像是在认真识别着什么。他的动作让铜月紧张到不敢呼吸,下一秒他的问话,更是令她手足无措。 “你为何要寻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