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神情一滞,忽又仰头大笑,看向铜月道:“姑娘说笑了,我等战场之上拼命,什么鬼魅没见过,这些异事已司空见惯,倒有一事令我有些吃惊。” 铜月将断剑扔回,被王全身旁的男子接住,她挑眉饶有兴趣的问:“何事?” 王全盯着铜月目光一凝,笑道:“只是从未见过如姑娘这般豪迈又漂亮的女子,见姑娘一面此生无憾。” 真是一个粗鄙之人,同她想象中的王全完全不同,铜月向后退去,拽住泯星的衣袍,面露鄙弃。 王全目光一转看向泯星,眼底透着冰寒之意又问:“那我换个问题好了,不知先生又是如何认出我才是王全的?莫非我们见过?” 泯星摇头笑道:“没见过,但你身上的紫气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 紫气?就他? 铜月眼中的厌恶更深一分。 “先生莫非是修仙之人?”王全眼中浮现出几分敬佩,他撇了眼铜月,又重新看向泯星道:“但一个修仙之人为何会驱使一名妖人?” 铜月在心里已经决定,这人不仅见识浅薄,心怀偏见,还格外的自大,不救也罢让他毒发身亡好了。 泯星温和一笑,提起铜月的手臂,握住她的手,同她十指相扣道:“将军切莫妄言,她并非由我驱使,亦不是单纯的妖人,与我而言,她比我的命还重要。” 铜月一愣,脑中一片空白。 王全等人亦是愣在原地。 “还有,”泯星面色淡然继续道:“将军可要自重,即便你不在乎自身性命,也要重视身边人的想法,他们可是把你的命看的比他们的命还重要,地上这位不就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 王全一默,低头看着地上的男子不语,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的人,他们皆是满目担忧。 他深吸一口气,叹道:“先生教训的是。” 说罢,他抬手解开衣襟,露出胸口那支断箭,尖锐的箭头深深埋在肉中,勉强可见尾端一点点金属的光泽。 他重新抱拳一拜,认真道:“还请先生救我。” 泯星轻叹道:“能救将军的人不是我,”他低头看向铜月,“将军的贵人是她,而且我刚问过了,她还没答我。” 说着泯星轻轻拽了拽铜月的手,拽回了还在失神的铜月。 “啊?哦,天尊说什么……便是什么。” 泯星浅浅一笑,低头又问了一遍:“你想不想救他?” 铜月双目总算清明,又一转神色厌道:“此人狂妄自大,而且还是身处叛军,引起战乱,日后定不会是个合格的君主,不救!” 王全无奈笑道:“姑娘定是误会了,众说纷纭又有几分真几分假?还请姑娘能给我辩解的机会。”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要当叛军?” 王全双目一闪,振声道:“昏君无道,杀忠诚重奸佞,急敛暴征,施重税重役,百姓苦不堪言,生活水深火热,幼童无可养,饥不果腹,疫病频发。” “那又如何?”铜月打断了他的话。 王全眉头一锁,不解道:“这等腐败的王朝不配存于世间。” 铜月盯着他的眼眸,目光所及唯有淡漠:“那又如何?”她再一次问。 王全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铜月眨巴着她那双令人害怕的红眸,冷声道:“你如今带兵叛乱,难道就解决了这些问题吗?让那些流离失所的民众何如?让那些被迫同家人分开,只身前往残酷战场的青年何如?战争解决了疫病?笑话,只会加重疫病的发生。” 王全身旁的男子上前一步,正要说什么,被王全抬手拦下。 “姑娘说的对,是我在狡辩,我承认如今的状况不仅没有改善百姓的生活,甚至逼得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举村逃至还没被战火波及的地方,” 王全双目越发坚定,直至坚如磐石,他定然道:“我王全愿意在此发誓,我会还他们一个清明的国家,一个可安稳度日,欣欣向荣的家园。” “哪个朝代不都是这样建立的,最终不还是变得如此。” “不一样!”王全反驳道:“世人是有记忆的,想必姑娘也见过很多朝代,我相信只要严于律己,吸取过去的教训,终有一天姑娘会明白,我说的话并非谎言。我会用我的一生起一个开头,并后要求我的后人记得这些,尽他们所能。” “你要怎么证明,现在所言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扯的谎?” “姑娘若是不信,大可不必为我治疗,姑娘若是信我,今日在场的弟兄可以作证。他们活着一日,我做出违背如今之言或者违背同他们的誓言的行为,他们随时可取我性命,此生不悔。”王全双目铮铮的看着铜月,一字一句的认真道。 “还请姑娘救将军性命!” 他身后的几人纷纷抱拳跪地,言辞恳切。 铜月望着他们沉默了许久,终是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了,但是王全,你杀生过多,这些债你可认?” “自然认。” 铜月眸光一闪,松开了同泯星神君相扣的手,上前道:“人命关天,只怕这血债比你想象中的还要重,你答应我,无论如何再难都要想办法撑下去,总有一天,我会来寻你。” 王全一怔,似懂非懂的的点了点头。 她抬掌放在那断箭前,只见红光一闪,断箭被抽出,一团火焰出现在伤口,止住了还没来的及涌出的血液。 整个过程比眨眼的时间没长多少,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经完成了。 王全伸手一抹问:“这就好了?” 铜月凭空握拳将箭头捏了个粉碎,面露嫌弃:“怎么可能,只是帮你处理下断箭,解毒才要刚刚开始。” 她看向王全身后那几人吩咐:“我把鱼放在入口了,你们谁去帮我提到厨房,顺便把鱼刨了,洗干净,分几个人去烧水,把厨房旁边篷子里的木桶装满,还有,来两个人把地上这人抬到院子里。” 那几人看着王全不动,直到王全转头骂:“还不赶紧去弄!”几人这才慌忙的离开屋子。 铜月回头看向泯星,只见神君默默的坐在椅子上,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眸看来,笑问:“需要我帮忙?” 有时真的很难分辨,神君究竟是真的瞎了呢,还是装的,又想到他刚刚的那番话:“她比我的命还重要。”他的声音重新在耳边响起,铜月嘴角一沉,心情似也要沉到那永不见天日的湖底一般。 很不是滋味。 她摇了摇头,在脸上挂起木然的笑容:“不用,天尊先歇着,等我做好饭再过来。”说罢,她拽着王全搭在腰间的衣袍往外走去。 屋内只剩泯星一人,他握紧了那只与铜月十指相扣的手,她的温度还残留在指尖,他用力攥拳,似要将指甲扣进掌心一般。 “这究竟是你的劫,还是我的劫。”他低头轻声自语,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屋外。 铜月放开王全的衣袍,低着头站在院中,任凭阴影打在脸上。王全凑上前问:“我看先生确然是认真的,姑娘不该高兴吗?” 铜月双手握拳,抬首望向天空,让声音化在风中:“原是我不配。” 王全站在她身后上下一扫,忽而大笑道:“姑娘未免太没自知之明了。” 铜月回头一甩,头上的小辫子甩在了王全脸上,痛的他直接蹲在地上。她的双目犹如铜铃,怒瞪了王全一眼:“你懂什么!” “好好好,我是不懂,可姑娘我这毒要怎么解?” 铜月伸出手,指向院子中央的一堆竹料,小臂一抬,那堆竹料就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挂住,很快便自动堆叠起一座简易的竹屋。 “你和那位受伤的住在这里,其余人做完事情就赶紧离开,这里可没有能养活这么多人的食材。” “好,听姑娘的。”王全看着铜月离开的背影,冷峻的眸子中透出一丝暖意。 打发掉王全一行人,铜月在厨房一边在小火炉上熬着药,一边动手煮着鱼汤。 一片咕嘟咕嘟的声响中,突然传来扑棱翅膀的声音,铜月从窗户探出脑袋,手上一挥,在结界上打开一个小口,一只彩雀从结界上方飞来,落在小屋的窗前,远远看着那只彩雀被神君给抓进屋,她才将探出的身子收回,转身被站在背后的王全吓了一跳。 “姑娘在做什么?” 铜月望着不知何时将脸上杂乱胡茬剃得干干净净的王全,视线瞥向另一边,来到小火炉旁将熬好的药倒出来晾着。 王全摸了摸下巴,嘴角一扬,上前一步,贴近铜月道:“刚那是什么鸟?” 铜月手上拿着夹炭火用的长夹,横在二人中间怒道:“别离我这么近,想死吗?” 王全向后一退,不死心的问:“刚那是什么鸟?” 铜月微微一叹,将灶台下的炭火移出来:“一只彩雀,天尊用来和他的一位友人沟通用的。” “友人?”王全向她那边一挪,又问:“男的女的?” 这人哪来的这么多好奇心,铜月起身尝了口鱼汤,又往里撒入最后一点菜,端起已经凉的差不多的药碗,抬到他眼前道:“我没见过那人,不知道!” 接过铜月的药碗,王全一口气将汤药喝下,看着正在整理晚饭的铜月,吊儿郎当的一笑:“那就是说,有可能是女的咯?” 铜月眉头轻皱,将准备好的餐盘递给王全,嘱咐:“这是你的份,还有,这个是给你那位失血过多手下的药丸,等下记得喂他吃一粒,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也喂他喝点鱼汤,他不归我照顾,你自己来,等吃完晚饭,我会到你那里,为你施针。” “我还有一个问题。”王全端着餐盘,抬着下巴指了指一旁的一个小棚子问:“那个大木桶是做什么的?” 铜月眉尾一挑道:“那是给我准备的。” “啊?我还以为是为我准备的。”王全神情似有些失落。 铜月不以为意的低头继续摆弄手上的东西:“你想用可以,我过几日再给你做一个新的便是,但不能用我那个,除非你想浑身疼痛难忍,死无全尸。” 王全顿时觉得汗毛直立,“不了不了,我一个大老粗不配,姑娘不必在意。” “你知道就好。” 今日的鱼是她刻意去隔壁山头抓的新鲜的很,她想让神君赶紧尝尝,才懒得同王全纠缠,马不停蹄地来到小屋,撩开门帘便看到了神君。 见他坐在窗前将写好的信绑在彩雀的腿上,抬手将它放飞,听到铜月进屋,偏头看过来,微风起,屋内的灯火跟着晃了又晃。 眼前的人眉梢一松,从容笑道:“今夜,我们去观星吧。” 晚风掀起竹叶,发出哗哗的声响。 泯星拄着竹杖走在前面,铜月在后面跟着,行了有一段路程,回头一望,已经看不到半山腰的小屋,为了防止王全无事跟过来,铜月在为他施针时刻意扎了助眠的穴位,这时定然在呼呼大睡。 “咳咳咳。” 初春的晚风格外的凉,铜月跑上前将手中的大氅披到泯星身上,无意间碰到他抬起的手腕,立时皱了皱眉头,她拉过泯星的手腕,搭在上面一把,加深了眉间川字。 “心跳怎么这么慢。” “无妨。”泯星握住她的手,牵着她继续向前:“马上就要到了。” 偏在这时候这人总有股倔劲,她分明拒绝了半夜到山头吹冷风,神君反道:她若不去那他就自己去。铜月怎么可能放任神君一人在结界外晃悠,自然只能跟着。 再者,他一个盲人,如何观星,自是想让她来看。 可惜铜月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博览群书,学贯古今,却唯独对星象提不起兴趣。她不懂,这漫天的繁星争先恐后的在空中闪烁,挤在一起,如同地面的蚂蚁,有何可观。 总算来到山头,泯星抬头望向东方,声音又低又轻道:“今晚应该可以看的很清楚。” 他放开铜月的手,抬起骨节分明的食指,侧头看向铜月:“能看到那里有一颗红色的星吗?” 铜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满天点点星光中有着一颗不太一样的星,它泛着耀眼的红,令周围星辰的光芒都黯淡了不少。 “那是什么?” “是你。” 铜月愕然,泯星无声的笑了笑解释:“是你即将出生时,司命告诉我的,这颗星因你而生。” 她重新望向那颗星,心间涌出一股暖流,伸出手抓住泯星那略冰凉的手掌。 幸好是他,幸而是他,只能是他。 “天尊,我喜欢这颗星,不是因为它因我而生,只是今夜天气刚刚好,风景刚刚好,所有的一切都刚刚好,你同我介绍了它。” “你喜欢就好。” 铜月握紧了他的手,眼中充满了柔情。 他看不到,但听的到。 铜月上前踮起脚,轻轻的在他耳边说:“是因为,我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