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接近中午的时候,冯圣派人来报告,说在通往嵊县的官道上,截获清军官民数十人,击毙士兵数人,其余尽数捉得。询问之下,乃是自嵊县逃亡绍兴的清人官吏士绅,其中就有清嵊县知县张逢欢。 项绍宽听说有这么好的事,赶紧吩咐传令兵让冯圣把这些人押解过来。 时间不长,一行七十余人都已经被压倒了绍兴城南的营地里。许纬辰大致看了一眼,这群人男女老少都有,显然是几户官绅家庭集体逃亡。便让倪聪和陈亦非将这些人详细登记,将张逢欢单独带到中军帐接受审讯。 张逢欢显然是想逃往绍兴府城求情救兵,但没想到绍兴府自身难保,已经处在了郑军的包围之下。但即使他知道,也无法回去嵊县,因为嵊县已经被义军攻占,他也只能带着那些官绅们来绍兴碰碰运气。 等张逢欢操着他那浓重的四川口音把前因后果说完,项绍宽皱着眉头问道:“你是说,嵊县已经被俞鼎臣他们占了?” “是的。” “你估计,他们有多少人?” 张逢欢稍微想了想,答道:“不知确数。俞鼎臣、胡双奇起事时号称各有数万人,多是虚张声势,不过几千上万之数总是有的。” “他们是自己起事,还是受了耿精忠唆摆?” 张逢欢听到许纬辰这句问话,不由地一愣,犹豫了半晌问道:“这些人好像并未打耿精忠旗号,只是趁乱起事。” “那你犹豫什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呃……我只是不知道几位大人是不是耿精忠的人。”张逢欢偷眼看了看许纬辰,尴尬地答道。 “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们是大明朝廷。” “是……只是……” “只是什么,尽管说来听听。”许纬辰尽量在脸上保持微笑,让张逢欢不要太紧张。 “只是那耿精忠也说自己是大明兵马大元帅,那吴三桂也自称是大明周王,若单说是大明朝廷,寻常人也不知道如何分辨。” 张逢欢说完,许纬辰脸上的微笑反而消失了,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项绍宽便接着对张逢欢说道:“暂时要委屈你一下了,在营中囚禁几天。绍兴府不日即可攻陷,到时候再给你安排差事。你一个四川人,一时间也无处可去,就算被你回到四川,那里现在也是吴三桂的天下了。” “大人何以知道我是四川人?”张逢欢有些惊异地问道。 “哈?你这一口四川话,还想瞒谁?”孙广越在旁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等卫兵把张逢欢送下去看押,项绍宽便问道:“老许,你刚才是不是想到什么事情了?” “是啊。”许纬辰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郑经这些年奉永历年号,不再拥立大明宗室,好处是行事自由,不会遭人掣肘,但缺点也很明显,并且越来越明显。” “对,没有一个具有号召力的大明皇帝,就会在和吴三桂、耿精忠的竞争中居于下风。其它势力的人,心里也会怀疑,我们的正当性不如吴三桂和耿精忠。”孙广越马上悟出了问题所在。 “还有啊,现在我们还得恪守’除授文官不过六品’的规矩,这样一来,不但不能用官爵收买人心,而且实际操作也非常麻烦,动不动就只能把人革职留任。” 项绍宽听了也点头表示同意,不过又问道:“但是,如果现在拥立大明皇帝,会不会造成树大招风的后果,导致清廷把平叛的注意力,从吴三桂那边转移到我们身上?” “这个我也想过了,影响肯定是有的,不过吴三桂是沙场宿将,名震一时,手下兵力又强,康熙首要对付的肯定是他,不会仅仅因为我们拥立一个大明皇帝就改变战略思路。”许纬辰又解释道。 “那如果要拥立的话,立谁呢?” “呃……”许纬辰和孙广越相互看了一眼,笑了笑没有回答。 正巧此时,倪聪拿着一份名单进来了:“几位委员,所有抓获的清人官绅都已清点登记,男女老幼总有七十五人,都是嵊县衙门的官员和亲属,还有就是仆役兵丁。都列在这个名单上了。” 许纬辰顺手接过来看了看,忽然皱紧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怎么会这样?” “什么’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你自己看。”许纬辰说着,把名单递给了孙广越。 孙广越接到手里,一路看下来,嘴里说道:“这不是挺正……” “正常”两字刚说了个“正”字,孙广越自己就停了下来,抬起头来看着许纬辰,惊讶地问道:“她怎么还活着?” “谁还活着?”项绍宽觉得两人的对话有些诡异,站起来走到了两人旁边。 许纬辰手指放在唇上,朝着两人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转身让倪聪先出去给俘获的人员安排饮食,然后将营帐的门帘放了下来,这才凑近项绍宽,指了指名单上的一个名字。 “吴宗爱?这人是谁?” 孙广越打开扇子扇了扇,一本正经地说道:“吴宗爱,字绛雪,以字行,浙江永康人。教谕吴骥良女,同县诸生徐明英妻。自幼聪慧,姿色美绝,诗画琴无所不通。三藩之乱前,已丧父、夫。耿精忠起事之后,部将徐尚朝于六月间兵至永康,尚朝早年曾官处州,素慕绛雪才华姿色,探知绛雪寡居永康县城,扬言’献出绛雪,能免永康屠城’。绛雪得知之后,说’未亡人终一死耳’,慨然允诺。尚朝乃遣老妇二人、士兵数人迎绛雪赴金华。行至山间,绛雪停骑饮水,乘护送者不备,纵马驰向山崖,坠涧身亡。”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项绍宽更加惊奇。 “很正常,这是三藩之乱中最著名的风流事件,可能没有之一,谈到耿精忠起事的书,多半都会提及这件事。”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吴宗爱这个人,应该在今年六月就死了,但现在已经七月了。”许纬辰说着,又指了指名单上的诸人,“而且她本来就算活着,也应该住在金华府永康县,为什么会出现在嵊县?” 项绍宽总算搞清楚了孙广越和许纬辰在惊讶什么,想了想说道:“那或许是说明,我们已经很大幅地改变了历史,所以人的命运也被改变了。” “没错,不过我们还是需要弄清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幅度有多大。” “嗯,既然如此,不如把吴宗爱叫过来问问。” “在这儿?我们三个对她一个?”孙广越笑嘻嘻地说道。 “……”项绍宽被孙广越这句玩笑搞得彻底无语。 “行啦,你们两个再商量一下,接下去怎么招抚嵊县的义军,怎么去和老姜他们取得联络。我自己一个人去问吴宗爱吧。”许纬辰说完,挑起帘子出了中军帐,直奔看押被俘人员的营帐而来。 俘虏营一共搭了两座,男女分开关押。女营里关着二十多个人,大家挤挤挨挨地席地而坐,轻声细语地相互交谈,几个跟着妈妈的未成年孩子哭哭啼啼,听上去十分凄惨。 许纬辰从外面进来,众人便停止了窃窃私语,连孩子们的啼哭也一下子收住了。 “哪一位是吴绛雪?”许纬辰一眼扫过去,年轻的女子有好几个,便大声地问道。 “我便是。”一名年轻女子站了起来,抬头打量着许纬辰。 许纬辰也认真看了看这个女子,女性中的中等身材,穿一身青衣,皮肤白皙,身材匀称,五官确实精致,眉毛纤细,小嘴樱红,可以称为美女,不过似乎更符合古人的审美,对现代人而言,至少是自己,并不特别喜欢这样的长相。 “那你跟我出来。” “你要带她去哪里?”吴绛雪身边的一个老妇也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了吴绛雪。 许纬辰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不用怕,带她去问几句话,一会儿就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