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光琛是刘国轩派人护送到杭州的,一行十多个人,还带了不少礼物,显得十分隆重。 但见面之后就没有那么顺利了。毛渊明见到方光琛之后的第一个麻烦,就是方光琛坚持自己是来面见延平郡王郑经的,并不清楚“大明天子”的事情,而且说吴三桂一再嘱咐,只见郑经一人,其他人尽量不见。 对此,毛渊明坚持认为,大明定永皇帝登基已经是昭告天下的事情,不由得吴三桂装聋作哑。但方光琛就是坚决不认,并且表示如果不接受这个前提,那就谁也不见,回湖南了事。 僵持了一阵之后,姜承志还是劝毛渊明,先允许方光琛见郑经,听听他有什么事情,然后再作决定,毕竟吴三桂定的调子,他方光琛确实也不敢擅改。 但毛渊明又觉得,让方光琛见郑经也有不妥,因为郑经身体残疾这件事,吴三桂方面并不清楚,若是让方光琛探得了究竟,也对日后的合作当中大明一方掌握主动权不利。 最后大家再三磋商,终于达成了一个协议:延平郡王郑经因为身体欠佳,只能接见方光琛行礼,而后方光琛与军机处商谈国事,郑经不再到场。 于是,在毛渊明的陪同下,方光琛在王府承运殿拜见了郑经。 郑经气色已经大不如前,虽然在杭州的生活比起在东宁更加养尊处优,但始终因为身体的旧伤,健康状况江河日下。为了掩饰郑经的病态,毛渊明事先拜托王守礼尽量为郑经整理仪容,又让郑经躺在舒服的半躺椅上,看上去人还比较精神。 为了避免露出马脚,接见方光琛仅用了几分钟时间,郑经的台词总共只有“方先生路上辛苦了”、“吴王身体可好”、“感谢吴王不远千里送来的厚礼”、“在杭州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所有事务都可以和军机处商谈”等聊聊几句,然后就宣布会见结束。方光琛可能有些心存疑虑,怀疑郑经的身体状况欠佳,但这么短时间也看不出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毛渊明只作看不见。 从承运殿出来之后,毛渊明就带着方光琛回总督衙门商讨具体的事务。 方光琛见过郑经之后,便不再掖着藏着,很直白地对毛渊明讲述了吴三桂的真实意图:不但希望与郑经联手抗清,还愿意奉定永皇帝的正朔,只要大明皇帝给予恰当的礼遇。 方光琛开口说了之后,大家才意识到,其实吴三桂对大明定永皇帝的地位非常清楚,只是之前颇有大破清军、迫使清朝与吴周划江而治的雄心,因而并不与杭州相互沟通。但现在战事胶着,清军从西北大量增援,吴军的防御压力巨大,反观明军节节胜利声势浩大,吴三桂也开始有心担忧,恐怕自己无法独立战胜清军,因此希望重新成为大明臣子。而之所以坚持只见郑经,其实就是一种谈判技巧,希望在承认大明皇帝之前,获得更多的利益。 有鉴于此,毛渊明命人先送方光琛到迎宾馆休息,又与众人商议对策。 常镇业和姜承志都觉得,吴三桂若是愿意接受大明皇帝册封,那是最好不过,如此一来,整个长江以南除了南昌周边地区,名义上已经几乎全部属于大明了。 但毛渊明总觉得有些不妥。吴三桂和耿精忠、尚可喜不一样,他不仅仅是背明投清的问题,是他亲手杀死了永历皇帝朱由榔,这笔“弑君”的账,无论是郑氏旧臣还是这几年投奔的前明遗老,都是绝对不会忘怀的。之前和吴三桂联手对抗清军,已经有人提反对意见,包括葛世振、林时对、万斯同等人都认为不应该与之联手。虽然在现代人看来,这些人的意见是明末典型的迂腐思路,但也只能用军事上的好处去说服,如果真的要接纳吴三桂重新成为大明之臣,恐怕这些人谁的面子也不会给,肯定跟你闹个天翻地覆。 更重要的是,接受吴三桂会改变明、清、吴三方的关系。 按照康熙之前的战略决心,他是决计要消灭吴三桂的。因为吴三桂造反,一定程度上也是康熙削藩操之过急的恶果,如果康熙不能够剿灭吴三桂,那么他本人的政治声望就会大跌。而清朝初年的清廷,还遗留着一定程度的部落贵族民主制度残余,康熙本人极有可能被议政王大臣会议——也就是后世以讹传讹的“八王议政”给废黜。相对来说,清廷与耿精忠、尚之信、郑经乃至于朱慈炤之间,存在一种似有若无的“默契”,也就是可战、可和、可招抚。 但如果吴三桂向定永皇帝称臣,问题的性质就变了。清廷无法继续对占据东南半壁的明朝视若无睹,而必须把战略重心转向明朝。这样一来,吴三桂这一招,其实就成了祸水东引。联想到之前许纬辰主张派人去劝吴三桂称帝,却被吴三桂拒绝,可见吴三桂也是早有远谋的。 毛渊明把自己的思路跟大家说了说,常镇业和姜承志也觉得问题有些棘手。虽然毛渊明言之有理,但朝廷又不能拒绝吴三桂的要求,因为吴三桂实力强大,又是个反复小人,可能出现的最坏情况,完全可以是吴三桂无耻地再次降清,并且与大明兵戎相见。毕竟,只要吴三桂肯降清,康熙的面子问题就算是解决了,接下来就能用一招驱虎吞狼之计,让吴三桂进军征讨大明。 大家商议了半天,仍觉得无法决断。毛渊明于是决定,干脆以“事关重大,要详细研究”为由,暂时不答复方光琛,而是安排他在杭州附近游玩数日。等到庄寒天从苏州回来,再根据吕宪华的作战计划,考虑对吴三桂的态度。 方光琛的本意自然不愿意久留,但毛渊明的理由也确实充分,毕竟不能不让人商议。而且毛渊明盛情难却,不但安排游山玩水,而且宴乐不断。杭州本就是天下风景第一旖旎的江南都市,搞得方光琛倒是有些乐不思蜀了。 说起庄寒天,最终如愿以偿,身携两女去苏州,一路上也不知道如何情形,一来一往花了十八天时间,总算在三月二十三回到了杭州。去的时候是三个人,回来的时候是四个人——吕宪华担心“空军马鹿”说不清楚状况,一定要亲自回到杭州来和军机处商议。 说起项绍宽的作战计划,吕宪华大加赞赏。在吕宪华看来,攻陷九江府,夺取鄱阳湖入长江的湖口,是今后作战的最重要地理因素,没有之一。九江素有“九省通衢”之称,若是控制在手中,清军就无法再沿长江调动兵力,湖广的清军无法支援江宁,江宁的杰书也没有转运粮食去武昌的可能了。 “道理我们都懂,可这个计划能实施吗?”毛渊明着急地问道。 “能啊。”吕宪华信心满满,黝黑的大圆脸上露出了自负的笑容,“其实这个作战方案,最难的是第一步,之后就是把同样的事情做三遍。” “什么意思?”毛渊明还是有些不明白。 “你看,我们把水师的战舰集中起来,沿着长江向上,到达江宁之后,虚晃一枪佯攻两天,然后绕过江宁继续向上游航行。同时,陆军从湖州出发,经由广德等地,最后两军在芜湖会师,一举攻下芜湖。后面就是重复操作,继续攻陷安庆、九江两处重镇。” “所以现在最大的困难是水师绕行江宁?” “不,最大的困难是陆军怎么能如期达到芜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