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锡范离开济南府之后,乘官船沿运河南下。到达南京之日,已经是十一月初三,算起来离冬至都不到二十天了。 到达南京的第一件事,便是到武英殿见许纬辰。许纬辰早先许诺过给冯锡范一个“南方富裕省份督抚”,冯锡范当然急着早日兑现。 许纬辰见到冯锡范,也是十分高兴,让进办公室的内书房喝茶用点心。 两人向来熟稔,也不客套,用了两碟点心之后,许纬辰缓缓说道:“日前朱顺灯的事情,冯大人处置果决得宜,省了朝廷一番周折,也是大功一件啊。” 冯锡范略感奇怪,因为朱顺灯的事情不算大,许纬辰不提其它先说朱顺灯,不知道是和用意,只能先逊谢:“分内之事,不足挂齿。若是能为朝廷分忧,锡范不胜荣幸。” “朱顺灯自称是朱允熥的后裔,这事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即使是真的,朝廷也有明诏在先,凡是降清的大明宗室,都不再承认。朱顺灯虽然是一介草民,谈不上降清,但终归是薙发易服当了大清之人,朝廷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的。这是朝廷规矩,不可轻易破坏。”许纬辰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 “是是是,锡范明白。”冯锡范不知道许纬辰到底什么意思,只得应诺。 “冯大人,如今大明天下重归一统,凡事都要讲规矩,你说是不是?” “呃……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冯锡范听到这里,隐隐约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知道,之前答应过冯大人,只要抚平山东局势,就给冯大人晋升南方富裕省份的督抚。”许纬辰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这事怪我一时疏忽,还请冯大人见谅。” “什么?”冯锡范完全没有听明白,“许委员何出此言?锡范不太明白。” “唉,刚才说到,如今大明天下重归一统,凡事都要讲规矩,许某一时疏忽,忘了一项要紧的规矩。”许纬辰说着,唉声叹气地摇头。 冯锡范不知就里,只能等着许纬辰继续说下去。 “大明制度,官员不能在本籍本省任职,若是知府,也不能在邻省邻府就任。再往上的三司、督抚,则完全不能在邻省任职。”许纬辰说着,指了指冯锡范,“冯大人是福建人,若要出任督抚,不但不能在福建,也不能在浙江、江西、广东三省任职。” 冯锡范听完,心中十分懊恼,许纬辰所言非虚,回避制度确实是朝廷规矩,自己的浙江巡抚梦显然是泡汤了。 许纬辰看出冯锡范的心情,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想过了,南方省份当中,广西、云南和四川都是穷苦之地,唯有湖广省还算是能和富裕二字有些沾边,不如就请冯大人出任湖广总督如何?” “啊?”冯锡范吃惊不小,定了定神答道,“许委员,你不是在和冯某开玩笑吧?湖广总督要署理西南军务,节制四省驻军,职责重大,目前由刘国轩大都督兼任,怎能交给我冯某啊。锡范自问力有不逮,万万不敢从命。” 听到冯锡范的回答,许纬辰倒是颇为满意。显然,这几年宦海砺练,冯锡范少了些当日的贪婪,多了些识大体顾大局的意识,这种时候知道谦辞,确实今时不同往日。便又笑着说道:“冯大人你英明了。我是很想请冯大人出任湖广总督,但是一来,战事刚刚结束,局面还需要刘都督坐镇,其他人接手多有不便;二来,冯大人刚刚从山东藩司任满,马上出任湖广总督这样的要职,怕有人要说闲话。不如这样,南京礼部尚书和侍郎的位子刚好同时出缺,我想请冯大人先屈就一下,以侍郎署理尚书,给我半年工夫,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接任礼部侍郎的位置,再实授尚书。南京礼部虽然是清水衙门,不过尚书也是正二品的大员,请冯大人出任也合乎规矩,不知道冯大人意下如何?” 冯锡范听到许纬辰最终的真实意图,立马换了一副笑容,说道:“许委员费心了,锡范愿听调遣。” “好,好。”许纬辰点了点头,又说道,“潮王太后要为潮王选聘令千金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是。在济南时,大将军已经对锡范说起了。能得到大将军选配婚姻,是小女的福分。”冯锡范说到女儿的婚事,脸上泛起了得意的神采。 “嗯嗯。我替冯大人想过了。杭州潮王府虽已建成,但先王的旧部不少都在南京居住,婚礼还是在南京办才热闹,潮王太后也是这个意思。”许纬辰笑呵呵地为冯锡范解释,“所以,冯大人和家眷可以在南京安一个家,建一座大宅,到时候令嫒出阁,也显得气派。和招讨大将军家里联姻,总是寒酸不得的。” 冯锡范闻言一愣,犹豫了片刻之后说道:“锡范这几年在各地任职,也不曾聚敛财货。南京是繁华都市,米珠薪桂,正所谓’居长安大不易’……” 许纬辰心里在想,你冯锡范几时变得清廉了?在山东和慕天颜这个大贪官搭档,还能贪得少吗?不过,脸上还是带着笑容,不紧不慢地说道:“冯大人不必为难。你的府邸,地方我已经选好了,在玄武湖西南不远的地方,风水极佳。工价也都计算过了,一千两银子还能有余,工匠和材料已经备下,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开工。我知道你冯大人官清似水,未必能拿出这一千两。这样吧,我们也是十多年的交情了,你嫁女儿,我贺你一千两,如今就提前支给你,先把府邸建了。” “万万使不得!”冯锡范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拒绝,“一千两银子,冯某自己想办法筹措,只是不敢接受许委员这份重礼。” “也好。那我就先存下这一千两,等到令嫒正式成亲之日,再置办贺礼。”许纬辰点了点头,“对了,冯大人,你走马上任南京礼部侍郎,我正有一件事要交托给你办。” “许委员尽管差遣。” “你知道,之前与日本的生意往来,一直是由郑省英负责。几个月前,他以多病为由,要求回福建休养。他那两个弟弟呢,郑时英是个读书人,不谙生意之道,眼下在湖广当知府,对日本的生意现在暂时由他二弟郑眕英管着,我看他也忙得焦头烂额。日本商人与大明交易,多在松江府吴淞口进行,所以一向是由南京留守司代管。马上会有一批货物出海去日本,我想你与他们同行,去一趟日本。” “哦?有什么要事吗?”冯锡范有些好奇,因为去日本并不方便,来回要一个多月,肯定不是寻常的事。 “我有个朋友叫作徐远,现在在南京城里开一家棋馆。他棋艺高超,罕有对手,他的师父黄虬更是天下无敌,时常会来南京以棋会友。不过,我知道日本棋家本因坊道策棋力超凡脱俗,不知道与黄虬谁更胜一筹,所以一直都想促成他与黄虬一决高下。只不过,日本海禁森严,本因坊道策不是商人,不能前来中国,黄虬又身体欠佳,不能乘船远行。我和他们师徒商议下来,想派徐远去一趟日本,与本因坊门下高手一较高下,只要徐远能胜过道策的大弟子桑原道节,那也算是扬我中华上国的国威了。” “哈哈哈哈。”冯锡范大笑起来,“看来许委员还没忘记冯某那点爱好,特意把这件差事交给冯某,那冯某是非去不可了。若是能亲眼见证当世两大高手对弈,倒也是一桩趣事。” “是啊,要不是公务缠身,我还想自己去一次呢。”许纬辰直摇头,“可惜啊,只能拜托你冯大人操办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