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怎讲?”毛渊明还是不太明白。 “你想啊,北方气温比南方低,现在又是小冰河期的末期,北方土地的单产不高,很难供养京城那么多人口,以及我们部署在京城周边的十来万军队。” “所以我们才需要漕运和海运啊。”毛渊明马上说道,“南方粮食产量高,用船运到北方供应京城和军队,这不是明清都在做的事情吗?” “是啊,可漕粮并非朝廷花钱向百姓买粮,而是朝廷定下额度,各省、府、县依次摊派,最后才能满额征收。”陆希星解释道,“朝廷额度经年不变,但农业收成起伏不定,荒年要百姓缴纳漕粮,那百姓自然会抗税抗征。” “那……那荒年能不能减少征收额度?” “自然是不能的。”陆希星摇头说道,“一来,如果抗征有用朝廷减免,那日后抗征就会成为风气,漕粮会越来越难征。二来,我们征多少漕粮,是按照北方的需要来的,并不是我们自己随意能减免的。” 毛渊明听了陆希星的解释,多少有些明白了,口中喃喃说道:“这样啊……” “不光是这样呢。”许纬辰又接着说道,“这几年,定海和金厦自贸区的收入增长缓慢,去年金厦自贸区的收入第一次出现负增长。如果我们不从农业税里补一些回来,根本无法应付目前的军费支出。” “啊?!”毛渊明吓了一跳,“自贸区的收入怎么会下降?我们和英国、西班牙、葡萄牙的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他们不来做生意了吗?” “来,不但来,而且每一年来的船都比上一年多。”陆希星答道。 “那怎么会收入下降的呢?” “收入下降基本上有两个原因。第一是自贸区的官员出现了腐败的情况,收受西洋人或者大明商人的贿赂,少征税款。第二个原因是,交易时间长了,一部分西洋人和大明商人混熟了,双方暗中约定私下交易,绕开自贸区的管理,也就躲避了交税。” “这……”毛渊明发现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意料,“那有什么办法解决吗?” 许纬辰摇了摇头,说道:“暂时没有。若要说抓走私,大海茫茫去哪里抓?西洋人和大明商人约定一个海湾就能交易,神不知鬼不觉。而且,我们的军力有限,就算现在暂时没有海战,邱辉和江胜的海军全力抓走私,也抓不过来。尤其是金厦自贸区,江胜自己就是福建人,他若是对本地商人网开一面,我们也无从知道。至于自贸区税务官员受贿的问题,这是古往今来都无法解决的,我们自然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找机会突击检查,希望抓个现行,能杀一儆百。” “唉……”毛渊明叹了一口气,觉得无话可说了。 陆希星却“呵呵”地笑了起来,说道:“你也别丧气。税收的事情,你得看我的,老许没办法,我可是有办法的。你看,虽然走私和自贸区的官员受贿我们管不住,但我们可以用其它方法把钱赚回来一些。” “哦?什么办法?” “很简单。大明商人卖给西洋人的货物,总不至于都是在海边生长或者生产的吧。绝大部分货物是在内地置办之后,用车船运往自贸区交易的。我们只要在各水陆运输沿线多设钞关,由钞关征收高额过境税,并且发给凭条,拿着凭条到自贸区交易,可以退回部分税款。” “这……这不就是出口退税吗?”毛渊明差点笑了出来。 “对啊,有现代社会的成功经验为什么不用?我们只要这样实施,大明商人们就不得不回到自贸区交易,除非利润极高,否则走私拿不到出口退税,所得就远远不如之前了。” “好办法呀,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许纬辰乔作生气地对陆希星说道。 陆希星笑嘻嘻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唉,我之前也是忙昏头了,没往这上面想。这次坐船沿运河回南京,我看到沿途钞关的运作,忽然想到了这个办法。” “那西洋人的货,是不是也能同样征税?”毛渊明又急切地问道。 “唔……这个有点难。”陆希星想了想,“如果在自贸区对西洋人的货征收高额税收,有违条约不说,退税机制也比较麻烦,还是别搞了。” “嗯嗯。那你研究研究,哪些地方需要设立钞关。” “钞关本来就有,从前明宣德年间就开始设立,运河沿线、长江沿线都有钞关。崇祯年间全国有钞关十一处,清朝全部继承,并且在顺治年间增设至十九处,康熙年间还有增设了几处,等到我们接手的时候,全国钞关已有二十三处。我们既然需要用钞关来增加收入,那么就再增加几处,总之,这些商家其实有得是钱,你不去压榨一下他们,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钱。我看京城户部的记录,前明全国钞关收入大约三十五万两,到了顺治年间朝廷摊派给钞关的定额就是七十七万两,康熙年间还有增长。两相比较,无非是清朝比明朝更善于压榨商家,正所谓压榨一时爽,一直压榨一直爽。” “哈哈哈哈哈。”毛渊明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你怎么越来越像老许了,这种压榨商人的想法,以前的你可是不会有的。” “不是我像老许。只要你深入参与实务,你就会发现,这些商人不但有钱,而且变着法子偷税漏税,我们又何必跟他们客气。”陆希星忽然变得非常正经,严肃地说道,“之前开会定下的原则,我们的目的不是把大明变成一个宜居社会,而是推动历史的车轮向前发展。压榨几个商人,哪怕真的坑了几个,只要能让大明尽快进入工业社会,那也是值得的。工业化的苦,大明人必须自己吃,哪国工业化也得经历羊吃人的过程不是?” “……”毛渊明被陆希星一串义正词严的话说得有些无言以对,只能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又弱弱地问道,“那抗税和民变的事情,就不想办法缓解一下?” 许纬辰马上解释说:“我们当初在浙江、福建、江西三省实行高额税制,实在是为了应对战争的不得已之举。浙江清丈土地、登记户口之后,已经降低了税率,收入比之前减少了两成半,江西和福建现在正在清丈土地、登记户口,明年也可以减税了,相信到时候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抗税作乱了。” “那税收减了,朝廷开支怎么办?刚才说需要应付北方的战争,减税造成的缺口怎么办?” “数管齐下呗。”许纬辰悠悠地说道,“第一是应急之法,就是继续发售国债。我们的国债信誉很好,早先发售的三年期和五年期国债都如数按期赎回,老百姓对国债有信心。然后就是继续进行官制改革,把朝廷机构当中适合放在南京的,都放在南京。漕运成本很高,每运一石粮食到京城,大约需要消耗一石半的粮食,也就是说,江南出发的一万斤粮食,到达京城时能剩下四千斤就不错了。所以,能留在南京的人,就尽量留在南京。” 毛渊明点了点头,又问道:“可问题是,六部五寺都察院这些机构,都是非在京城不可的,眼下除了海军衙门在南京之外,其它衙门都没法搬来南京啊。” “没错,但其他人还是可以迁一些来南京的。” “比如呢?” “主要是两大类,第一类是国子监学生。”许纬辰说着,从文件柜里取出了一份,递给毛渊明,“你看,这是南北两京国子监的基本情况,目前总共有先生二百多人,贡监生总计七千三百多人,其中四千一百多在京城。看上去人数好像不算多,但仔细想想,这些贡监生多半家庭条件优越,都是带了书僮、奴仆在京伺候生活的,有些已婚的贡监生甚至拖家带口在京居住,少说也为京城增加了两三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