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准备禅位的诏书很快传遍了全国,各地的官员纷纷上奏,说什么的都有。有些认为皇帝“春秋鼎盛”,不必急于禅位,也有些顺势拍马屁,说皇帝英明圣睿,禅位乃是顺天应人之举。 官员们说什么都无所谓,但把精力放在这个上面就属于没必要,于是军机处又拟了一道上谕,布告天下,皇帝禅位的事情大局已定,谁也不要在上疏议论,违者严办。另外,皇帝六十大寿的事情反而要督促抓紧办理,各地贡献不可稍缺,有延误者一律拿问。 太子朱和尭则显得有些困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洪诚丘便告诉他,要写一份奏折,请求皇帝不要禅位,这是基本的套路。皇帝自然会再下一份诏书,要求太子毋庸再谦辞,这样才好给禅位之事创造父慈子孝的和谐气氛。 在文书来往的同时,六十大寿和禅位大典的筹备工作必须抓紧办理。内阁协商决定,由柯良暂时告假,出任“皇帝陛下六十大寿暨禅位大典筹备委员会”主任,从户部、礼部、工部、太常寺等处选调官吏,专门负责此事。 眼下第一需要忙碌的,就是慈宁宫的修缮。慈宁宫里原来住着的清代妃嫔,所剩已经不足十人,按照计划都疏散出去,然后由工部营缮司和内务府营造司官员入场检查建筑情况,提出修缮意见,然后开始修缮。因为需要改动的地方不多,预计工期能在冬至之前完成。 因为皇帝禅位之后,有可能在清华园常住,所以清华园也要稍事扩建。清华园以东,原有前明书画家米万钟在海淀的私园,叫作勺园。勺园和清华园一样,在明清易代之际处于荒废状态。朝廷重修清华园之后,本已经开始清理和修缮勺园,现在更是加快进度,要求在新年之前完工。 勺园最大的特色,就是整个园区以水面为主,湖上数个小岛以堤岸和桥梁沟通,九曲回环,蜿蜒重叠。沿堤而行可以去往园中任何地方,只是不能直接到达,常常景致已近在眼前,却隔着一道水流,相距咫尺而无法靠近,不得不穿花度柳、辗转跋涉。步行会遭遇种种阻碍,乘船也同样极尽曲折。这恰恰是米万钟的设计目的,“水之,使不得径也;栈而阁道之,使不得舟也”。景致之间用水隔开,使路无法直通;同时又以桥、屋为界,使船不能穿行。 重修的原则就是“依势而行,修旧如旧”,重现这种迷宫般的园林景致。院中建筑数量原本不多,若是皇帝一家想要驻跸过夜,怕是不行,因此在园北又征辟了一块空地,建了一组建筑,包括一座小型的宫殿,十几座小院。 园名也要重新再起。勺园的勺字,在古人看来颇有意味,但在现代人看来“其名不美”。勺在现代社会往往作漏勺、打勺解,作为皇家园林的名字,寓意不佳。还是孙广越提出,就用历史上清代重修勺园后的名字“弘雅园”,弘雅与清华十分相称,寓意也好。于是便如此决定。 工程一切顺利,太子和内阁都非常满意。枢密院这边却开始头疼了。 皇帝六十大寿加上禅位大典这样的国家最高吉庆,最怕有人给你来点什么东西添堵。现在策妄阿拉布坦就是这么个负面因素。 在阵毙噶尔丹夫妇之后,出使大明的使者却碰了一鼻子灰,让气势正盛的策妄阿拉布坦非常不痛快。策妄阿拉布坦是噶尔丹的哥哥僧格的儿子,这一家人的脾气性格也很相像,耿直豪爽且唯我独尊。当初噶尔丹向大明递书要求“君长漠南我王漠北”,现在策妄阿拉布坦显然也是一样的心思。 漠北蒙古各部的报告又不断传来,策妄阿拉布坦如同当初的噶尔丹一样,四面出击侵夺蒙古各部的草场和牛羊。本已被安排回到喀尔喀故土的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只能逗留在乌兰布通以北的喀尔喀东部,不敢西进。 项绍宽召集枢密院的人连日开会,研究对策。马宝和曾养性都情绪高涨,要求出兵科布多,与策妄阿拉布坦决战。刘国轩则认为,出兵漠北毕竟是件大事,粮草辎重等等都没有齐备,不能轻举妄动。 这些意见显然不能让项绍宽满意,但作为郑克臧不在场的情况下的最后决策者,自己不便主动发表意见。潘兴虽然知道项绍宽怎么想,但是如果由潘兴来说,同样会令马宝和曾养性反感。 开会间隙,项绍宽忽然想起了那个提出与噶尔丹和解建议的金胤礽,便派人去找他来。 金胤礽奉旨推迟了一年保定操训,在家料理家中事务,最近因为朝廷将他奶奶阿拉坦琪琪格疏散回府,结结实实地忙碌了一阵。听说项绍宽召见,连忙具了衣冠赶到武英殿。 项绍宽与姜承志不同,并不过问金胤礽家中的情况,只是让他谈谈对目前漠北局势的看法。金胤礽回答说,近来一直在忙于家中事务,少去给大伯裕贝勒金福全请安,不清楚局势的发展,所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项绍宽很欣赏金胤礽的直率和诚实,便带他进会议室,让他看沙盘上布置的局势图。 金胤礽围着沙盘转了几圈,认真沉思了几分钟,忽然问道:“爷,这策妄阿拉布坦的老巢在伊犁,现在大军却驻扎在科布多,中间也有一千多里之遥,他就不怕家被人偷了?” “偷家?”项绍宽摇了摇头,“他叔叔噶尔丹本事太大,把周围附近的部落小国都剪除干净了,倒是替他做了嫁衣裳。现在准噶尔汗国是西域一霸,没人能去偷他的家。” “那朝廷也没有实力直取伊犁吗?” “朝廷实力当然有,只是这路途太过遥远,从西安出发,都要走上九个月,如何算得上偷袭。”项绍宽说着,微微皱起了眉头,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点异想天开。 “爷,依我愚见,偷袭伊犁自然是不行的,可若是陈兵肃州,窥伺哈密,策妄阿拉布坦还能在科布多睡得安宁吗?”金胤礽说着,伸手指着沙盘上的地形说道,“朝廷一旦占据哈密,迪化就近在眼前,若是策妄阿拉布坦不想落入首尾难顾的境地,必定要南下哈密死守。” “说得不错。”项绍宽忽然发现,金胤礽的想法是很有创意的,“说下去。” 金胤礽连忙继续说道:“死守哈密,其实也不可行。他一国大汗,长久不在伊犁,恐肘腋生变。所以,对策妄阿拉布坦来说,最好的办法是到肃州与朝廷决战,若是侥幸获胜,朝廷就只能退守嘉峪关,如此就无法再偷袭哈密了。策妄阿拉布坦只需在哈密留下少量兵马以备不测,自己就可以回伊犁了。” “好,有想法。”项绍宽淡淡地夸了金胤礽一句,这是非常难得的事。 “爷,您抬举我了。” “对了,你现在在当什么差?” “回爷的话,我今年十七了,本该去保定受训,因家中事务繁多,长兄去了罗刹国,诸弟年纪尚幼,所以求了皇上的恩旨,暂缓一年,如今在家打理家务。” “想来枢密院当差吗?” “爷要是不嫌弃,胤礽愿为朝廷效力。” “那好。给你两天假,回家去安排一下,三天后到锦衣卫指挥使司报到。我可以作主,免了你的军训,就以实习侍卫的身份在我身边听差。” “多谢爷的栽培。”金胤礽说着,单膝跪倒,做了一个“打千”的动作。 “你怎么说也是家里有爵位的人,以后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礼。”项绍宽伸手,将金胤礽搀了起来,“在枢密院当差,所听所见都是军国要事,有些你大伯都未必与闻,你要学会守口如瓶,不得与外人谈起,知道了么?” “胤礽谨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