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香雪海陷入沉思,卫青山气定神闲道:“当初我认识你母亲时,你还小,大概只有四五岁吧!那时梅园一片安宁,你和你弟弟就在园中玩耍,而我跟你母亲在房中秘议如何除掉齐凤翼夫妇。” 香雪海震惊道:“除掉齐凤翼?为什么?他们与林家灭门案有关?” 卫青山幽幽道:“他们与林家灭门案无关,但与华家有关。准确地说,他们阻碍了林家复仇。齐凤翼是华恒启最得意的弟子,华平阳是华恒启最疼爱的女儿,二人一见倾心,早已私定终身。就算后来齐凤翼移情别恋,娶了独孤龙葵,她依旧对齐凤翼念念不忘,朝思暮想。华平阳的痴情阻碍了你母亲的复仇大计,所以她不得不设计除掉齐凤翼,断了华平阳的念想!” 香雪海听得云山雾绕,却不忍打断。 卫青山慢声细语,将当初二人如何算计齐凤翼夫妇之事细细道来。当时他与林夫人定好了计策,由林夫人出面麻痹齐凤翼夫妇,再故意引开独孤龙葵。待二人前往偏室取彩线之际,卫青山趁机现身,一闪而入。 齐凤翼又惊又喜,急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师弟,”卫青山负手而立,面色冷峻道,“我奉命来救你,快跟我走!两盟就在园外,正准备擒拿弟妹!” “为什么?”齐凤翼惊道,“他们怀疑玲珑丹在龙葵手中?” “不错!”卫青山声音低沉道,“迟则生变,快撤!拿上你的剑,带上你的妻儿!” 齐凤翼慌忙回身取剑,正要疾步出堂,不料卫青山突然回身,一手按住他宝剑道:“我先替你挡住他们,你把弟妹他们送出去,再回来支援!” “多谢师兄,”齐凤翼感动道,“这把佩剑师兄留着防身!你剑法超群,说不定能用上!” “好!”卫青山拔剑半出鞘,目光透着寒意道,“好剑!” 齐凤翼刚回身奔去,卫青山突然飞剑刺去,一剑刺穿了他胸膛。齐凤翼还没来得及问清缘由,便气绝身亡,血染遍地。 待独孤龙葵赶到大堂,见齐凤翼惨死,爱子被擒,霎时泪如雨下,厉声怒骂道:“狗贼,你逼死凤翼,我要你偿命!” “妹妹住手!”林夫人幽幽道,“只要你肯自裁,我可以保住你的孩子。” “为什么?”独孤龙葵声泪俱下道,“我与姐姐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林夫人黯然神伤道:“你我虽无冤无仇,但我与华家仇深似海。每次想到母亲惨死的情景,我都痛不能眠。为了复仇,我只能不择手段。姐姐对不住你,九泉之下自会给你赔罪!” “好……”独孤龙葵凄笑道,“凤翼死了,我已经生无可恋,望你信守承诺,保住我的孩子。”她缓缓抱起齐凤翼,利剑刺心,相拥而死。 回到林园,林夫人神情憔悴道:“望你信守承诺,不要伤害龙葵的孩儿。” “是,”卫青山恭敬道,“林夫人,我劝你趁早离开江宁镇,圣毒教不会善罢甘休,神龙教也不会坐视不理,两盟又近在咫尺,哪一个找上门夫人都有性命之忧,何况你还有一对儿女。” 见林夫人神情落寞,他无奈提着小天赐回身飞去。原本打算斩草除根,想起林夫人的话,又不忍违背誓言。担心林夫人安危,他忍不住又折返林园。待赶回林园时,不料林夫人已经割腕自尽,案上留下两封遗书。 听闻母亲留有遗书,香雪海急道:“什么遗书?遗书在哪儿?” 卫青山叹气道:“是我对不起夫人,连累了夫人。早知夫人如此刚烈,我真不该拖夫人下水!” “遗书呢?”香雪海颤抖道。 卫青山缓缓掏出一封陈旧信封,哀伤道:“夫人留下两封遗书,一封是写给爱子林恒旭的,一封是写给爱女林雪海的。”他手腕轻抖,遗书自飞,飘然落在香雪海手中,接着道:“等你看到信中内容,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望着手中信笺,香雪海心中五味杂陈,难以置信。独孤胜一手将自己养大,又亲自传授武功、毒术,呵护备至,这份恩情重于泰山。现在得知自己父母害死了独孤胜的女儿,香雪海又如何能接受?捏着信笺,颤抖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根本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我怎么知道你说的不是谎话?” “毒尊不记得小时候的事,难道也忘了在龙山生活的旧事?”卫青山目光逼视道,“当初是谁把你带到龙山?是谁教你识文断字?是谁教你习武防身?又是谁在你病重时彻夜守护?” 香雪海细细回想,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 卫青山继续道:“就算毒尊不记得小时候的事,难道连眼前之事也忘了?圣尊为什么要收你为徒,传授你绝学?为什么要给你赐名香雪海,封你为圣女?为什么对你特殊关照,嘘寒问暖?为什么告诉你密道所在,让你救走天赐、天佑?为什么赐你金牌,派你去护佑二人?” 被他一点,香雪海逐渐想起一些支离片段。 那时她被上官甫召去,上官甫突然凑近笑道:“你与本尊夫人容貌十分相像,简直一模一样!”当时香雪海十分惊诧,自己容貌与圣后华平阳丝毫不像,圣尊为什么要这么说?是否另有企图?没等她弄明白状况,上官甫继续道:“你从前的师父对你好吗?有没有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 见香雪海迟疑,上官甫淡然一笑道:“往事总是不堪回首,人人都是如此。本尊给你说个故事听吧!当年本尊有个师弟,可谓志同道合。可惜啊,后来他背叛了我,娶了毒尊的女儿为妻。不过,因果报应,几年后他被人逼死,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香雪海当时震惊道:“是谁逼死了他?他的子女呢?” 上官甫摇头道:“等本尊赶到梅园时,梅林中只有两个四五岁的小孩。” 如今回想当初上官甫说的话,又印证卫青山的话,她逐渐明白,原来上官甫口中的夫人是林尚宫,原来他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母亲设计害死了师父的女儿,自己的父亲又设计暗害了师父,自己该如何选择?她心里矛盾至极,握着林尚宫遗书,早已泪眼朦胧,却不敢打开信笺。 没等她从悲伤中抽离,卫青山突然隐去身影,半空中只传来他低沉的嗓音:“何去何从,望毒尊三思!” 宋轶峰、姜梦雪在山下等得焦急,吩咐众人在山下静等,二人纷纷再度登山。刚行到金龙关附近,迎面撞上香雪海。见她神色异样,宋轶峰疑惑道:“毒尊找到卫青山了?”姜梦雪眼尖,早瞅见她手中信笺,目光如炬道:“毒尊手中信笺是何人给的?” 香雪海陡然回过神来,忙双手负后,神色稍慌道:“不是谁给的……是……以前别人寄的。” 宋轶峰阴目逼视,突然出手,御火攻向香雪海。香雪海慌忙躲闪,险些被烈焰迎面烧伤。没等她稳住身形,宋轶峰再度出手,一爪抓向信笺。香雪海奋力躲闪,勉强避开。她正想藏起信笺,不料身后万箭齐发,冰箭如雨般飞袭而至。香雪海迅速旋身而起,匆忙御出罡气护体,虽然勉强挡住二人强攻,手中信笺却被姜梦雪冰箭射飞,坠落悬崖。 香雪海又惊又怒,回头怒视二人,杀气满面。 宋轶峰早知不妙,阴声道:“姜梦雪,你把人家的信弄丢了,你自己看着善后!”没等姜梦雪回过神来,他早已一闪而逝。 姜梦雪深知香雪海毒术高超,自忖不敌,干笑道:“那是一封什么信?应该无关紧要吧?”边说边察言观色,见香雪海步步紧逼,她心知不妙,暗暗咒骂宋轶峰,也匆忙闪身而去。 夜幕降临,一轮圆月早早爬上树梢。 龙山小道上现出一个人影,很快消失无踪。人影在圣龙宫前止步,突然飞身而上,飘然落在宫墙上。她刚站稳身形,只听旁边石台附近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毒尊还想问什么?”话音未落,石台上现出一个萤石,萤石旁端坐一个黑衣人,宛如一尊石雕。香雪海早听出是卫青山的声音,也飘然落座,只觉脑海中有无数疑问,却不知从何处问起。 见她迟疑不决,卫青山笑道:“既然毒尊不知道问什么,我能否问毒尊一个问题?当初圣尊把你带回龙山,又手把手教你识文断字,习武防身,还无微不至地照顾你,你难道一点印象都没有?” 香雪海摇摇头道:“我真得想不起来了,从我记事起,我就跟在师父身边,以前的事我真得不记得了。” “原来如此,”卫青山叹气道,“难怪!我们师门有三种古老的丹药,早已被列为禁忌,一是忘忧丸,能使人失去记忆;一是绝情丸,能使人绝情断爱;一是丧魂丸,能使人失魂丧魄,形同丧尸。如果我没有猜错,我师兄应该是炼出了忘忧丸,骗你服下了。” 香雪海娇躯一颤,逐渐想起在蝶谷往事。那时独孤胜炼丹制药,往往先命香雪海服下试药。有时她寒热交替,一会大汗淋漓,一会蜷缩被窝,难受异常,独孤胜只是静静坐在一旁观望,细细记录,然后才给她灌下解药,反复观察。有时她毒痒难忍,牙关打颤,浑身哆嗦,抓得双臂血迹斑斑,独孤胜便封了她穴道,仔细记录症状,然后才赐她解药。有时她四肢僵硬,口吐白沫,眼翻白瞳,人事不省,直到昏死过去独孤胜才施救。 想起痛苦往事,香雪海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我师父的医书上有忘忧丸和绝情丹,但没有具体配方。” 见香雪海依旧称呼独孤胜为师父,卫青山冷冷道:“你对我师兄太不了解,对他的心狠手辣更不了解。当年他追随我爹,替圣毒教做了不少丧绝人寰之事,否则我爹怎么可能收他为弟子?又什么可能传他一身毒技?当年独孤胜纵横岭南,令人闻风丧胆,听名止哭。” 香雪海黯然不语,许久才幽幽道:“圣尊为什么要娶华平阳?为什么要抛弃……林夫人?” “你误会了,”卫青山娓娓道,“圣尊从来没有抛弃林夫人,而是林夫人抛弃了他。林夫人为了复仇,亲手将圣尊推给了华平阳,希望借华平阳之手夺回圣教,报复华家。当年夫人之所以自尽,就是怕连累圣尊,害怕葬送了复仇大计。不过,夫人虽然自尽了,却已经给你们姐弟俩想好了退路。” “姐弟……我弟弟是天佑?”香雪海小心翼翼问。 卫青山轻轻点头。 “那师兄呢?”香雪海疑惑道。 “我并不清楚,”卫青山摇头道,“我只知道齐凤翼的独子已经被独孤胜亲手杀死,至于为什么又冒出一个天赐,这就要问李鸿基和钱三桂了!二贼在我灭了梅园之后血洗了江宁镇,或许天赐的父母就死在他们手里。” 香雪海震惊道:“他们杀了师兄的父母,为什么会把他掳到梅园?” 卫青山目光如炬道:“或许是二贼的阴谋,打算用他来糊弄独孤胜。当时我把龙葵的孩子藏在林园,他们找不到孩子,当然担心独孤胜会疯狂报复。外人不知道三人之间的矛盾,我却了如执掌。独孤胜暴戾多疑,二贼一个天生反骨,一个阴厉奸诈,怎么可能和睦相处?再加上独孤胜与神龙教联姻,早已惹怒了商帮;而二贼早已暗通商帮,隐约有架空之势。双方矛盾重重,一触即发。这个时候弄丢了龙葵的孩子,独孤胜岂能饶了二人?有商帮支持,二贼又岂有不反之理?我料二贼掳走天赐,大概就是打算鱼目混珠,趁机暗算独孤胜。” “难道他们就不怕事情败露?”香雪海疑惑道。 “哈哈……”卫青山笑道,“那是你不了解独孤胜父女之间的矛盾。凡是圣毒教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独孤胜只见过那孩子一面。二贼身居要职,岂会不知?又怎么可能不铤而走险?现在李鸿基已经死了,你想知道天赐的身世,不妨去问钱三桂,此人尚在人间。” “钱三桂就是关玉峰!”香雪海幽幽道,“我上次险些杀了他。” 听她语气沮丧,卫青山已经猜出几分,冷冷道:“看来是小主插手了,对不对?他是小主的师父,又对她有救命之恩,小主岂会袖手旁观?若不是忌惮小主,我怎么会让狗贼活到今日?狗贼害死了我爹,又屠灭天赐满门,早就该被碎尸万段!你是天赐的师妹,难道不怕他会对天赐不利?如果有一天他知道天赐想报灭门之仇,他会不会先下手为强?” 香雪海暗暗惊慌,不知所措。 卫青山趁机道:“狗贼欺师灭祖,弑杀同门,以下犯上,罄竹难书,怎么可能改邪归正?只要他察觉危险,一定会先杀了天赐,再逃之夭夭。你若对天赐还有半分情意,就应该告诉他真相,让他有所防范!” 香雪海暗暗咬唇,轻轻点头。 临走之际,她忍不住回头问道:“我娘葬在什么地方?圣尊又葬在哪儿?” 卫青山叹气道:“今日是你弟弟大喜的日子,你不该问这些。去看看你弟弟吧,他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 他逐渐隐去身影,石台上独独留下一瓶丹药,黑暗中传来他低沉的声音:“瓶中是丧魂丸,或许你日后用得到。” 想起今晚天赐、天佑同日成亲,香雪海黯然神伤,心下暗道:“不知道师兄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天佑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姐姐?不知道公子会不会前往八公山?”想到这,她忍不住翘首望向八公山方向,望眼欲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