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中的关键仍旧是晋军主帅郤克所乘的旗舰战车。 郤克受伤流血不止,忍痛奋力击鼓,车御解张更是一边驾车,一边帮助郤克击鼓。 由于解张只用了一只受伤的手驾驭战车,结果战车没有驾好,战马被拉偏了方向,一头冲向齐军。 那岂不是将自己主帅陷入敌阵了? 见主帅危急,晋军司马韩厥大急,他吩咐车御立即冲至郤克战车前方,先郤克战车而向齐军冲杀。 韩厥是谁?我们在讲晋国时大讲特讲了这位牛人,这里我们只要记住,他是战国时期七雄之一的韩国的先祖,出身于晋国公族。 韩厥本姓姬,因其先祖毕万被封于韩地,遂以韩为氏,逐渐成为晋国赫赫有名的一大家族。 韩厥到后来在晋悼公时代担任中军元帅,为人稳健。 在战场上的韩厥同样是为人稳健的,但更是英勇的。 只见他一车当先,突然见到齐军中有一辆战车非常醒目,战车上三人均英气逼人,立即断定此必为齐军主帅。 他知道这一次齐军是由齐侯亲自挂帅的,心想如果将齐侯俘虏了,那这场战役也就结束了。 于是,吩咐车御直接向齐顷公战车冲过去。 此时战场的形势已经发生了逆转。相比几乎每年都在作战的晋军,齐军的战斗力当然是不能与晋军相比的。 齐军之所以一开始取得一定的优势,无非就是凭着一时之士气。现在晋军士气已经升腾上来了,齐军便整体呈现一个败退的态势。 齐顷公虽然身先士卒冲锋在前,但他知道战况已然不利于齐军了,他吩咐撤出战场。 但当时两军已然混战在一起,并不是你想撤就可以撤的。 尤其是韩厥已经认出齐顷公的战车,所以,韩厥便死命向齐顷公追来。 齐顷公的车右逄丑父见势不妙,他对齐顷公道:“主公,我们换一个位置吧,让臣更好地保护你。” 什么意思? 原来,战车上逄丑父作为车右,是站在车后右方的,而齐顷公作为主帅,是站在车后左方的。 逄丑父担心万一被敌人追上,自己站在主将位置,敌人可能会将自己误以为是主将而重点攻击自己。 舍身为君!真正的春秋大义! 这就是逄丑父,齐国的一位大夫。 齐顷公非常感动,情势危急中也不容他多想,立即与逄丑父换了身位,然后转身看向追来的韩厥为首的晋军。 齐顷公自然也是一位射箭高手,他抬手就是一箭,将韩厥的车右射于车下。再一箭,将韩厥的车御也射杀。 但韩厥并未放弃,他亲自驾车继续率晋军追击齐顷公。 逄丑父对齐顷公说:“主公,射杀那位主将吧。” 齐顷公摇摇头:“不能射他,这是一位君子。为了使命,不顾自身安全。这样的君子,寡人不忍射之。” 这就是当时的春秋贵族! 战争也是贵族之战,就象我们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宋襄公凭着当时天时地利人和,居然还是败给了楚军,为后人留下了“蠢猪式”争霸的笑料。 这就是因为贵族之间的战争,必须遵循着几百年来的规则: 不杀二毛,不杀君子,不搞偷袭,不灭残军,甚至不追败兵,不杀俘虏等等。 如果还是不理解,那便去看看后来西方的贵族之间的单体决斗吧。 时间、地点、对象、武器都是预先定好的,两个人面对面搏杀,直到有一人倒下。 倒下的那个人,可能他的家族势力更强。 但只要是决斗,便遵循着决斗的规则。 这便是贵族之间的那种骄傲或者说是荣耀! 齐顷公不忍射杀韩厥。同样道理,韩厥知道这是齐国国君的战车,也吩咐后面紧跟着的晋军,不得向车上的人射箭。 就这样,韩厥带着数辆晋军战车,死死咬着齐顷公战车,紧追不舍。 史料记载,这场追逐一直进行了很长时间,齐顷公的战车“三周华不注”,即绕着“华不注山”转了三圈。 华不注,是一座位于济南市区东北部、海拔197米的山,又名华山,不同于西岳华山,而是济南的华山,沿地而计估计有数里周长。 齐顷公单车被追着绕这座山三圈,说明当时齐顷公的战车已经脱离了晋齐两军的主战场,落荒而逃。 但逃是逃不掉了,韩厥终于追上了齐顷公的战车。 当时齐顷公的战车一头扎进树林,结果车轮被树枝给缠上了,车上三人作战多时,已经无力也无机会再逃了。 韩厥带人围了上来。 齐顷公长叹一声,早上还是满满的自信,总认为凭着高固致师胜利的士气高涨,凭着自己的勇猛冲锋在前给将士们的激励,一口气就能吞了晋军,没想到居然落得个如此下场。 韩厥跳下战车,朝着逄丑父作了一揖,道:“没想到外臣能够在这里遇上君侯,真是三生有幸啊。” 齐顷公与逄丑父对视了一下,心里立即明白了,原来这位晋军将领根本不认识齐顷公,居然把逄丑父当齐顷公了。 这个也难怪韩厥,因为逄丑父本就有准备,早已与齐顷公换了站位,齐顷公在车右的位置,而逄丑父在主帅的位置。 这里,还必须要说明的是,我们看有关春秋的影视剧时,总看到某国国君在战场上的穿着是与众不同的,专用的冠帽、盔甲、武器什么的,其实不应该是那样的。 因为在当时,无论是谁,只要上了战场,其衣甲帽盔是差不多的。 每个诸侯国都有其相对明显的战车和武器盔甲标准,所以齐顷公的武器盔甲与逄丑父、邴夏都是一样的。 如果齐顷公的穿着打扮是所谓的国君类型的,那韩厥是不可能认错人的。 逄丑父大大方方地直起身来,坦然接受了韩厥之礼,故意长叹一声:“想不到寡人居然以这里与大夫相见。” 然后,瞪了齐顷公眼道:“还不到华泉给寡人打点水来?寡人这个样子,已经很失礼了知道不?” 在战车上负责保卫主将安全,当战车陷入泥坑时要下车推车,当主将受伤了要帮助主将疗伤,当主将需要喝水进食时要为主将准备好,这些都是车右的职责。 而此时,逄丑父故意将齐顷公当成自己的车右,暗示他赶快趁敌将未认出哪位是齐国国君前逃走。 齐顷公心里一阵感动,当然也是承了这个情,他唯唯诺诺地将戏做足。趁着逄丑父与韩厥大搞春秋战时之礼那一套时,假装去为国君找水离开,最后抽身成功逃出战场。 所谓战时之礼,当然很多,这里我们单讲春秋这样的贵族战役中,俘虏敌军君主的那一套规定动作,当然,晋国大夫韩厥是很懂这一套的。 韩厥走到自认为是齐国国君的逄丑父面前,再次躬身施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酒杯和一块玉,恭恭敬敬地呈给逄丑父,道: “寡君派我们向贵国为鲁国和卫国求情,还反复叮嘱我们不要进入贵国的国境。 但是很不幸啊,我们最终还是在贵国国境,并且与君侯您相遇。 外臣实在没有办法,因为不能逃避,否则是违抗君命,丢寡君的脸。 外臣不才,但很荣幸能够为君侯您驾车,那就让外臣来担任君侯您的车御吧。” 先施礼,再呈上酒杯和美玉,然后用客气得无以复加的话,把晋军进攻齐国的本意说成是为了帮助鲁国和卫国,还表示晋军是不应该进入到齐国境内的。 进入齐国境内是一个意外,意外既然发生了,也就没办法了。 不料却居然与国君您相遇了,那更没有办法了,只好请您上本人的车,由本人驾车把您送到我们的军营里去。 读到这样的故事,想想都好笑。 虚伪不? 简直虚伪到了极点! 但在那个年代,这可不是虚伪,这是礼仪。 这一套,就是春秋时期的贵族战争的一个典型特点:哪怕是俘虏了对方的将领,必须礼遇,更不要说国君了。 就这样,逄丑父就成了俘虏。逄丑父也承着韩厥这一套春秋大义,他知道齐顷公已经走远了,便对车御邴夏喝道: “驾着寡人的车先回去,告诉将士们,寡人去晋营作客了,让高固带着大家都回国都去。 对了,看到逄丑父,先把他给逮捕起来! 让他去弄点水,半天也不回来,还知道自己是车右的职责吗?” 自以为俘虏了齐侯的韩厥哪还顾得上什么其他小喽喽? 更不多话,带着他认为的齐国国君便回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