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孙斯对孔子道:“夹谷盟会,夫子智勇过人,不畏强齐,以礼感化齐侯,归还汶阳之田,功不可没。 斯甚为感佩,汶阳之田本乃季氏封邑,没有夫子,不知何时回归。故今斯前来,向夫子表示感谢。今后,夫子但凡有任何要求,斯都尽力支持。” 孔子谦虚了几句,然后正式对季孙斯道:“既然季孙大人这样说了,丘正有一事,需要得到季孙大人的支持。” 季孙斯一愣,心道,自己一番客套话,你孔夫子居然就顺着提出要求了?难道是想要获得土地封赏? 嘴上却道:“夫子请讲。” 孔子叹了口气道:“都城有人僭越礼制,丘犹豫是否要依法惩处,还请季孙大人明示。” 季孙斯一听是这事,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当即表示:“夫子为大司寇,违法违礼之罪,全凭夫子一人定夺即可,斯自当全力支持。” 孔子大喜,向季孙斯深施一礼道:“如此,丘甚感激季孙大人。” 季孙斯听着感觉不是滋味,问道:“不知这一次夫子意欲惩罚何人?” 孔子严肃道:“慎溃氏!” 季孙斯一听这人的名字就大吃一惊,不禁为刚才自己的表态后悔不已。 因为慎溃氏是季氏家臣,而且是家臣中最善于经营的人,慎溃氏不但帮助季氏搞多种经营,为季氏家族赚了大把的钱。 慎溃氏自己家也搞得风生水起,富得冒油,所以生活极其奢靡。 季孙斯前段时间刚参加过慎溃氏之子的婚礼,那个场面隆重异常,用二千多年后的话讲,就是一场超级豪华的婚礼,婚车用了数百辆,酒席办了数百桌,曲阜城里但凡是有一官半职的,或者是豪门大户,都应邀请参加了这场婚礼。 孔子作为鲁国卿大夫,当然也被慎溃氏隆重邀请了。 但孔子到后,对如此奢靡的婚礼非常反感。凡事要依礼而行,礼制规定的程序必须做到,有时甚至浪费一点,孔子是没有意见的。但如果搞奢靡腐败,孔子是绝对不同意的。 如果是在中都,孔子早就出手管教了,因为在中都时,孔子是最高行政长官,他在中都推行教化,崇廉拒奢成了中都民风。 但现在是在曲阜,孔子的职责是司法刑狱,人家有钱搞点浪费,你孔子能拿他怎么办? 孔子生着闷气,然后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超豪华婚礼,居然使用了大周王朝太子娶妻时才可使用的规制:仪仗超标! 当时孔子就生气了,他正想当场制止,但仲由提醒了他:“老师,稍安勿躁!打狗还得看主人,老师难道不知道慎溃氏是季氏的人?再说,如今曲阜,各豪门大族,哪家不曾有过僭越礼制之事?老师难道还要一个个都问罪吗?” 孔子猛然惊醒,慎溃氏可是季氏家臣,是执政卿大夫季孙斯的左膀右臂,哪怕犯了罪,季孙斯也定会为其开脱。 孔子无可奈何,但他下定了决心,必须狠刹这股歪风,对僭越礼制的行为必须严惩不怠。 所以,这一次季孙斯来孔府,孔子抓住机会,向季孙斯提出要狠刹奢靡之风并追究慎溃氏僭越礼制之罪。 当然,孔子更知道,真要严惩慎溃氏,季孙斯肯定不答应! 果然,季孙斯见孔子有意严惩慎溃氏,顿时就不说话了,尴尬不已。 自己刚刚拍着胸脯表示要全力支持孔子的工作,说什么但凡是僭越礼制之事,就由孔子依法依礼予以严惩。但现在要严惩到自己的人了,季孙斯还真舍不得。 要知道,僭越礼制这样的罪,要么不惩处,要惩处那是杀头灭族的大罪! 将慎溃氏杀了,灭其族,相当于砍掉了季氏家族一条臂膀,更将慎溃氏家产悉数充公,肥了公室! 这万万不可! 那怎么办? 季孙斯心里头有万把头草泥马在狂奔! 见季孙斯尴尬不已,孔子凑上前去,对季孙斯轻声低语道:“慎溃氏僭越礼制之事,事实摆在那里。丘所忧虑的是,万一有人举报,那丘只能依法办事。所以,为季孙大人计,还请季孙大人想个万全之策啊。” 季孙斯一听就听出味道来了,敢情这位孔夫子是给了自己足够的面子,给了自己和慎溃氏足够的台阶啊。 季孙斯忙对孔子施礼道:“夫子之教诲,斯铭记于心。斯这就回去,定寻得一个令夫子满意的办法。” 说罢,季孙斯匆匆离去,居然连费邑之事都忘了提。 看着季孙斯离去,仲由不禁质问孔子道:“夫子啊夫子,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夫子把皮球踢到季氏头上,难道还真以为季氏会依夫子所愿,同意严惩慎溃氏吗?难道夫子不知道,如今的鲁国,但凡这些个豪门大族,哪个未曾有过僭越礼制之为?难道夫子都要管过来?” 孔子见仲由这个德性,瞪了他一眼,批评道:“子路!为师身为大司寇,怎么可以容忍这种僭越礼制之事在身边发生?汝休要多言,为师自有办法!” 见孔子一番胸有成竹的样子,又挨了批评的仲由摇摇头,内心还是不服:夫子啊夫子,您刚刚为国家立了大功,却偏偏又要得罪鲁国第一大家族第一大权臣,何苦呢? 仲由哪里知道,孔子此时心中正暗自得意,看着仲由着急的样子,心道,你小子哪里知道老师之谋? 是的,一切都在孔子的掌握之中。 季孙斯回府后,立即召来了慎溃氏,将孔子欲严惩慎溃氏的事对慎溃氏讲了。 慎溃氏一开始还满不在乎,辩解道:“这年头,谁还在乎什么僭越礼制?那个孔丘,难道真不把主公您放在眼里,居然敢小题大作?” 季孙斯怒道:“孔丘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夹谷盟会上,他连齐侯都敢得罪,甚至还下令杀了齐国艺人!你的头,他还杀不得? 如今孔丘名望齐天,齐侯都对他敬重三分,斯虽贵为执政上卿,难道还能对孔丘怎么样? 再说,孔丘不费一兵一卒,为鲁国得到了汶阳之田,举国震动。此等功勋在身,国君和众大夫都对孔丘佩服得五体投地,斯还会去反对孔丘? 孔丘此人,别看表面文质彬彬,内心极其刚强,他可是叔梁纥之子! 以前,你乱来,没人敢说,那是因为孔丘只是一个儒士,朝中无权无势。如今的孔丘,那是行摄相事的大司寇。 要知道,夹谷盟会孔丘之所以名震天下,正是因为他以礼服人!你这一次僭越礼制,正好让孔丘在鲁国以维护周礼为名,搞一次杀鸡儆猴!” 慎溃氏一听,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忙跪下泣泪道:“臣全家之命,全在主公身上,念在臣对主公忠心耿耿的份上,请主公无论如何都要救救臣啊。” 季孙斯叹了口气,最后沉着脸对慎溃氏道:“赶快避避祸吧,暂时离开鲁国,去哪里你自己定,全家都走,一定要快,不要留在曲阜了。待以后有机会,再回来就是。” 过了两天,孔子就得到消息,曲阜富商大户慎溃氏已经离开了鲁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