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开只是借口。事实上,是他知道赢不了先生,便想巧取。若随便派个人来,难免招人闲话,于是他便以襄助除魔为由,选了七星湖弟子中段位较高的雪凌波前来。以往雪凌波连青英会都不参加,这次却不远千里来冒险,可见雪重楼对人面参势在必得。先生是前辈,雪凌波是后辈,先生得了人面参好意思自己一人贪心独占,而让后辈眼巴巴地看着?当然是不行的,得分他一些才合适。既然要分,分少了显得先生小气,最差也得一人一半。雪重楼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一半人面参,他何乐而不为?说到耍心眼算计人,雪重楼可是高出先生好大一截。”顿了顿,莫待又说,“轻云受伤的事绝不可能像雪千色描述的那么简单,这其中定有隐情。为安全起见,凌寒会请求先生留下来,以策万全。这样一来,就极有可能将先生拖入一个未知的泥潭。先生是明白人,知道这趟试炼之行本就是方清歌的算计。只是,她有算计,别人就没有么?她想屠了骷髅山,别人就不想屠了那些仙门弟子?我赌骷髅山早已设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仙门弟子自入陷阱,损兵折将。原本是胜券在握的游戏,却因为先生的到来充满了变数,胜负变得扑朔迷离。这绝不是设局的人愿意看到的。所以,他重伤轻云,扔给先生一个两难之选的阳谋:要么,先生一走了之,让仙门弟子凭本事活命;要么,先生留下来,为即将发生的事情承担责任。不管此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能拉琅寰山的最高战力下水,他都乐见其成。而此行的后果,却未必是各仙门愿意看见的。” “依着你的意思,我现在就回琅寰山?” “对,回去。反正你现在不知道轻云伤得有多重,走就走了。以后若有人拿这个来说事,先生大可以把责任推给雪千色,谁叫她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引人误解呢?人面参就由我和雪凌波来抓。这玩意奸猾得紧,抓着了我与他分,分多分少我说了算,大不了被他们说一句我不懂事。抓不着就拉倒,也不用先生费心费神。” “倘若不幸被你言中,你也会有危险。” “有凌寒和季怀安在,谁有危险我都不会有危险。更何况……”莫待拿出雪凌玥给的灵力,笑道,“何况我还有这个傍身,想伤我可没那么容易。” “凌玥给了你五千年的灵力?”梅染惊讶了,“他对雪千色都没这么上心过。” 莫待笑了笑,将灵力收好:“先生可以放心离开了吧?”他抓着一根竹子绕圈,孩子般快乐。“凌玥上神和凌寒都不在,琅寰山可就没人看着了。先生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你是担心雪重楼兴风作浪?” “兴风作浪的可不止是他,还有他身后的那位。”行至林深处,莫待望着高处的鸟窝笑了。“先生可知雪千色带的酒来自哪里?” “我对酒没有研究,还真不知道。” “方星翊没说错,那酒本来就叫金风玉露,是当年一地仙为了跻身仙门献给方清歌的礼品。当时,方清歌与萧尧来往甚密,为示器重,她将金风玉露分了一半给萧尧,另一半则一直收在琅寰山的酒窖里。方清歌酿的百香蜜若不是以金风玉露为引,又哪能那么金贵?收在琅寰山的酒,却被雪千色带到了碧灵镇,还说是在来的路上得的,先生不觉得很有意思么?” “是挺有意思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怀疑我是慕家的人,想用酒试探我。当初,方清歌赐给萧尧的酒,被萧尧以同样的理由赐给了慕连城。慕连城为显皇恩浩荡,让慕家的人把金风玉露分着喝了。这在当时还被传为君臣和睦的佳话。若我是慕家的人,就该知道这酒的名字。”莫待笑看梅染,“方清歌没猜错,我确实是慕家的人,只不过我现在还不能让她知道我是谁,才故意给那酒取名叫鹊桥仙。”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因为先生不是外人,是像长风一样值得我信赖和依靠的人。”莫待拜倒在地,“想必先生已猜出我的身份,也知道我当初为何要去冥界。语迟恳请先生,在我与方清歌的这场博弈中保持中立。不管今后我遭受什么样的艰难,先生千万不要插手!” “起来说话。”梅染扶莫待起身,替他拍去膝上的灰尘,“如果你没有充分的理由说服我,对不起,我做不到!” “一是因为凌寒,我从没想过要将仙界搅得天翻地覆,只是想完成我娘的心愿;二是我与方清歌本就是私怨,不宜牵扯旁人;三是先生的身份特殊,该撇清关系;四是我相信我自己的能力,有把握达成目的。” “巧了,我也有四点要说明。一,仙界天翻地覆未必就不是好事;二,既然我不是外人,那就更不是旁人,我有责任保护你;三,就因为我身份特殊,才更应该主持公道;四,如果有我,你的胜算更大。” 莫待挠挠头,忽然感觉拿梅染没辙:“要怎样先生才肯依我?” “这件事没商量,我不会让你只身犯险。”梅染撕下一点小鱼干丢进鸟窝。“你让我回琅寰山并非为了盯着方清歌,是担心我在碧灵镇再遇见李霜绡。你怕我难过。” 莫待一挑眉:“才不是呢!我哪有那么好心?”他背着手,玩着笛子,作势追一只黑羽毛的鸟。 “语迟……”莫待答应着转身,不偏不倚正好被梅染拥进怀中。“谢谢你!”梅染的声音柔软得宛如耳语。“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莫待轻合双目,唇角含笑,两只胳膊自然而松弛地垂在身体两侧:“先生的怀抱有长风的味道,都这么叫我安心。” “长风……长风他经常这么抱你么?” “我是在他怀里长大的。没有他,就没有慕语迟;没有他,就没有后来的一切;没有他,也就没有现在的莫待。他对我来说,不仅是光与热,也是支撑我前进的勇气和动力,是我无上的信仰与梦想,更是我此生唯一不变的初心和想要奔赴的归途。” “我明白你的心意。得你如此相待,他真幸福!” “不,是我幸福。就像此时此刻,我也很幸福。” 梅染敛神静气,好半天才道:“若琅寰山无异动,我就闭关了。有事你找余欢,他会帮你处理好。” “在琅寰山,除了修习还是修习,我没事找他。” “万一呢。”梅染将一张符装进乾坤袋,含笑道,“这是小阎王托我捎给你的,谢你侠肝义胆,愿为他人涉险。他说这符能帮你实现一个愿望,要你一定收好。” “那小鬼头的鬼东西,能有多大用处?”莫待显然没将那符放在心上,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地道,“不闭关不行吗?” “不行。我得……我需要静心养神。” “神仙还真是够麻烦的,三天两头就修身养性,净心修灵。上次才闭关了半个月,这次又要多久啊?” “月余。你不喜欢我闭关?” “有点。” “为何?” 莫待挠挠头道:“我也说不上来具体的原因。从前长风单独出任务时,我也是浑身不自在,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总感觉心里缺了一块,空落落的。现在对先生也是这样。几天看不见先生,吃不上先生做的东西,我就惦记。这是病,得治。” 梅染微微笑道:“这不是病,不用治。你与长风很少见面,那你岂不是日日都很想他?” “谁说不是呢!我做梦都想跟他待在一起。” “再忍忍吧!等过段时间你们就能见面了。” “可我一天也不想等了……先生闭关是为了悟道?” “也许吧。悟道参禅,求心安,求自在。”梅染笑得黯然,“等我出关了,或许你将会看到一个全新的梅染。” “不管是过去的、现在的、还是以后的先生,语迟都喜欢。”莫待把一个锦囊递到梅染手中,“这是长风做的,我也有。长风说谢谢先生照顾我。” 梅染随即将锦囊系在腰间:“替我谢谢他。来日有暇,我请他喝酒。” 莫待立马精神了:“当真?先生请的必是好酒,我替长风谢谢先生。” 梅染笑了:“瞧你高兴的!放心,我用最好的酒请他。管够。可好?” “当然好!长风说,除了青梅瘦和笑红尘,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喝到对胃口的酒了。昨儿我还在碧灵镇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满意的。”莫待看看天色,加快了脚步。“我得看谢三公子去了,先生慢走。” “语迟,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 “先生早就想到了,又何必再问我?我并未正式拜师,她却是我不折不扣的师父。”莫待叹道,“可惜了,当年名满天下的奇女子如今却半死不活地躲在黑暗中。” “只要活着就很好。而且有你的陪伴,她是幸福的。” “惭愧!我一年也难得回去一次。若来日有暇,先生要不要去看看她?” “自是求之不得。不耽误你了,我走了。”说完,梅染化作一道光消失在天际。 莫待看了一回风景,走上一条野草丛生的小道,回碧云天去了。如果他顺着这条道一直走到头,就可以看见一条水流很深的溪流。溪边水草茂盛,顺着水流的方向飘荡在水中,每时每刻都在动,却始终不见移动位置。光滑平坦的石头比比皆是,那是女人们洗衣放菜的地方。溪流中央,一块大石头将水流一分为二,杂草和荆棘已经将石头裹成球。几枝不安分的荆棘伸长胳膊,拦截从上游来的漂浮物。一颗插着风车、被挖眼割鼻的头颅被荆棘勾住头发,原地打转。过了好半天,头发才脱离荆棘的牵扯,伴着带血的野茉莉顺水漂流,漂向未知的远方。不知那里是否有人为他唱安魂曲。一条秃尾巴老狗追着溪水跑,是在追水中的鱼,还是天上的云,就只有它自己才知道了。 时间就在鸡鸣狗吠,叶落草飞中一晃而逝。 入夜。客栈里,宽大的窗台上,莫待盘腿而坐,摆弄着一堆花草。雪凌波守在谢轻云床前,眼也不敢眨。莫待嗅着一朵野火,笑道:“凌波,这是你第一次单独照顾病人?” “是的,第一次。平时有人上七星湖求医,我只负责拿药,从来没照顾过病人。”雪凌波很高兴莫待叫他的名字,搓着手道:“如果……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 “你做得非常好。谢三公子有福。”莫待将剪好的花枝插瓶,难得的笑容满面。“你医术高超,又周到细致,三界中已少有人能与你相比。药物起作用还要一段时间,安心等着就好了,可我怎么看你好像很担心似的?” “我怕我哪里疏忽了,耽搁了谢三公子的治疗。” “你对自己要有信心。你要相信,在这世上你是独一无二的。” “连缺点也是独一无二的么?”雪凌波的眼里露出一点心伤。“三叔说,像我这样笨拙的人,连缺点都是无人能比的,总让人抓狂。” 莫待大笑:“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堂堂医仙居然会说这么冷的冷笑话。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自然也就没有完全相同的性格。优秀的品格或许都差不多,但缺点多少会因人而异。”他哆嗦着身子,像见了鬼似的恐怖。“如果所有人的优点大同小异,缺点还都一模一样,那我和凌寒,凌寒和谢三公子,谢三公子和你,此与彼也就没多大区别了,这难道不可怕么?因此,你完全可以把医仙的话当作夸奖,他在夸你是个正常人,没有异化与于众生之外。” “你真会安慰人!”雪凌波用手擦去谢轻云额上的汗水,言语间都是心疼,“他的烧一时半会怕是退不下去了。这蚕丝针的毒难清,希望不会给他的身体造成大的伤害。” “有你守在这里,万事无忧。” “我很怕用错药,让他受罪。” “怕什么?他正值盛年,又身强体壮,正好拿来试药。” “那……那怎么可以?”雪凌波盯了莫待片刻,期期艾艾地道,“该……该不会……你……你拿他试过药?” “经常的事。我可没逼他,是他自愿的。” “你……你就不怕伤着他么?” “一般来说,没有这种可能。”莫待说得一本正经,“我对自己的医术还是非常有信心的,最多害他昏睡几天,严重的话吐几口血也就过去了。死嘛,是不可能的。” 雪凌波急了,猛地站起身:“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他可是你最好的兄弟!” 莫待忍住笑,正色道:“正因为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才没跟他见外。换作是你,我就下不去手。为什么呢?因为咱俩还没熟到那份上,我不想欠你的人情。” 雪凌波气得双手发抖:“你这个人……你这个人!你怎么能这样?” “咦,好好的聊着天你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发生了何事?我得罪你了?” “你没得罪我!”雪凌波红着眼道,“我只是气你拿他试药!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可是,我已经试过了呀!怎么办?” “以前的事就算了。以后绝对不行!” 莫待噗嗤笑了:“我的天!你还真相信我拿他试药?我是看你太紧张,逗你玩,让你放松的。试药?试药这种大事能让他这门外汉干吗?当然是本公子亲自上阵了。你也是学医的,你会让别人帮你试药?” 雪凌波沉思半晌,不安地道:“对不起,我……我错怪你了!” 莫待很是满意:“轻云说得没错,你心思简纯,待人至真,是个值得交往的人。” 雪凌波面露喜色:“他真这么说?” “不信我的话?那等他醒了你自己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