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茶花领,时间已经是第三天午后了,劳伦斯看见几队士兵正在墙外的空地上操练。他们是第一支队的士兵,首批换装附魔武器的部队,近两周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大规模操练。 “领主大人回来了!” 也不知是谁吼了一声,士兵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扭头看向缓缓驶来的马车。他们举起了武器,欢呼着向劳伦斯致敬。 “继续操练!”唐纳德刻意压低的命令充满深沉的力量。士兵们只好不情愿地重新列好队形,继续重复他们挥动武器的动作。 在唐纳德布满血丝的双眼下,劳伦斯看到了一丝笑意。不待马车彻底停下,劳伦斯便跳下车,冲上去给了唐纳德一个拥抱。 “欢迎回家,兄弟。”唐纳德终于动动嘴角,露出一个无比疲惫的微笑。 “辛苦你了。”劳伦斯用力拍了拍唐纳德的后背,满脸惊奇地说道:“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带队练兵。”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几天前我请那些老兵们喝了顿酒,他们就把练兵的步骤和方法都告诉我了。你看,至少现在兄弟们列阵的速度比以前快上不少,说明我那顿酒没白喝,对吧。” 没有得意的炫耀,也没有顺应的邀功,疲惫的唐纳德只对他的好兄弟尽力流露出最后一丝尊重。他是个回不了家的战士,在几场战斗中损失了如此之多的兄弟后,他已经无意再追求什么排场和仪式了。如今两人拥抱良久,勾肩搭背,从几年前就本应如此,他们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现在他们一同体会到了惨痛的失败,也明白了该做些什么才能结伴而行走得更远。 “我都认不出来这地方了。”劳伦斯看着数十栋正在建设的房屋和停靠在墙外的一排排马车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你倒好了,出趟门就避开了一堆麻烦事。”唐纳德苦笑着指了指城镇中心的位置,“近两周来,领地一下就多了几千人。现在我还在发愁呢,这些人的…” 唐纳德话音未落,阿贝尔就领着一群趾高气昂的流亡贵族走了过来。那姑娘嘴角有一丝血迹,在看向唐纳德时,她红肿的眼中多了一丝委屈。 劳伦斯没第一时间注意到阿贝尔和她身后的人们,但他注意到唐纳德的脸一瞬间就变得非常阴沉。 “将军,还有领主大人。”阿贝尔走近,对唐纳德和劳伦斯行礼,“这些大人们要求享受贵族待遇,他们不愿…” “你就是此地的领主?”为首的贵族是个大腹便便的秃顶男人,他轻蔑地冲阿贝尔摆了摆手,示意这个不识时务的下等人可以滚开了。唐纳德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个傲慢的蠢货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手帕,优雅地擦了擦手,然后不紧不慢地把手冲劳伦斯伸了过去。 劳伦斯点了点头,但没有和他握手。 “我是伊凡·朗格侯爵,小劳伦斯。我记得你,你父亲以前还向我借过几笔钱呢。是这样,我们几天前来到西境,向尊贵的奥兰多公爵寻求政治庇护。但自由之城被封闭了,所以我才不得已要在这里暂住几日。相信你不难理解我们这些天的处境有多糟糕…好吧,我想说的是,我们在这里已经过了好几天的苦日子,这没关系,考虑到你的领地是新建的,人手不足,所以这并不是什么不可容忍的疏忽。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不希望你的手下把这样的错误延续下去了。我们都是地位显赫的贵族,对吧?给我和我的家人提供符合贵族身份的待遇,小劳伦斯,这不是什么无理的要求。” 的确,兰斯贵族有义务帮助处境艰难的同僚,这既是菲利普陛下的要求,也是贵族们心照不宣的共识。毕竟,谁不希望在危机四伏的宫廷斗兽场里多交几个能帮忙的朋友呢? “好,那说说吧,你想要什么条件?”劳伦斯哼了一声,伸手拦住了面色不善的唐纳德。 “为我们提供肉食,还有舒适的客房,以及几位手脚麻利的仆人。我的孩子们需要蜂蜜和牛奶,我的三个妻子想吃水果和奶酪,还有,我需要肉排,以及至少每天一杯的苹果酒…” “好的,没问题。”劳伦斯微笑着昂起了头,睥睨着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突然话锋一转。“那么,你应该知道,向一位贵族提出请求并不是毫无代价的,而我手里的资源并不便宜。所以,你们打算拿什么来交换呢?” “别不知好歹,小亚当,我可是十六人议会的第六席!好吃好喝的供着我,等我回到王都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侯爵脸上的肥肉都因恼怒变成了红色,显然他觉得贪得无厌的劳伦斯就是想坐地起价狠赚一笔,这是对他非常严重的冒犯。 “哦。”劳伦斯不屑地哼了一声,“也就是说,你现在什么都拿不出来?你们,其他人呢?” 贵族们面面相觑,都低下了头。大多数人在逃难时没有携带太多财物,而一路上贿赂教会的士兵放行,购买补给品已经耗尽了他们所剩无多的金银细软。或许还有几人手头依然宽裕,但他们哪肯拿真金白银和劳伦斯交换几天贵族的待遇呢? 反正等自由之城一开放,他们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再不济也就是多挨几天苦日子,和割肉的代价相比,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劳伦斯等了半分钟,也没人回应他的提问。 “那好。”劳伦斯突然板起脸,“你们这些天在我的领地里吃喝拉撒,把这里折腾得鸡飞狗跳,现在每人上缴十枚金币,这是对我最基本的补偿。” “你怎么敢…” “兄弟,你先等等。”唐纳德突然向前几步,用眼神示意劳伦斯先别急着发话。接着他冲看热闹的士兵们大吼一声:“第一支队,列队,包围他们!” 命令一出,士兵们很快就围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人墙,端着武器,杀气腾腾地摆出了备战姿态。 一瞬间,贵族们的聒噪就消失了。 “刚才是谁打了我的助手?”唐纳德一手拉着阿贝尔,一手握着剑柄,凶神恶煞地扫视着神情各异的贵族们,“你?你?还是你?没人站出来的话,你们可以猜猜接下来我会做什么。给你们一分钟时间,谁干的,主动站出来,或是等我用自己的手段请你出来。” 唐纳德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冲动了?劳伦斯有些不解,但他没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唐纳德是个可靠的人,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们俩关系不一般。”菲丽丝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劳伦斯身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满脸怒气的唐纳德,又看了看战战兢兢的阿贝尔。 不会吧…劳伦斯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他觉得自己很了解唐纳德。这个放荡不羁的花花公子怎么会对那个姿色平平的姑娘动心呢?退一万步讲,即使唐纳德真的是匹无时无刻不在发情的种马,他也不会对阿贝尔下手的,劳伦斯还没忘记他甚至想活活打死那姑娘的情景。 但显然,这两周里发生了太多劳伦斯不知道的事。 过了片刻,一男一女两个中年贵族站了出来,带着满脸的不忿。 “是我做的。我承认,对女性动手有违贵族精神。但这是多大的事?我们只想面见领地的负责人,然后表达诉求。可这个贱民不光拦着我们找负责人,还粗鲁地要求我们把马车和行李从中心广场移到墙边去。我可以道歉,但我并不认为…” “是他们吗?”唐纳德看也不看那两人一眼。 阿贝尔轻轻点了点头。 “好。”唐纳德大步上前,用力抡起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那名男性贵族脸上。众人的惊呼声与响亮的皮肉撞击声同时响起,那男人被掴得坐倒在地,痛苦地捂着肿脸呻吟起来。 “我不喜欢打女人。另一个,你来。” 阿贝尔看了看那女性贵族惊怒的表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咬住了嘴唇,向唐纳德投去了为难的神色。 “你不想动手的话,就让我来。”唐纳德没留任何妥协的余地。 不得已,阿贝尔只好鼓足勇气,软弱无力地走上前去,用颤抖的手轻轻给了那女人一巴掌。 “不够响,再来!”唐纳德瞪了那女人一眼,那女人赶忙收回了眼中的怨毒。 “你凭什么让一个平民羞辱我们?”一个年轻贵族怒气冲冲地嚷道:“太过分了,等我回到王都,这件事必定会传到所有人耳中。如果你现在道歉,并赋予我们…” “你以为老子是谁?”唐纳德突然像个黑街流氓似的冲进人群拎住了那人的衣领,“老子就是摄政长子,瞪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你们先动手打了我的助手——一位男爵千金,现在反过来要我赔礼道歉?我可去你*的吧!现在要么闭嘴,要么出来替她挨一巴掌。说吧,你想怎么办。” 看着唐纳德攥紧的拳头,那年轻人哆嗦了一下,僵硬地垂下了头。唐纳德轻蔑地笑了笑,随意地拍了拍那人的脸颊,退出了人群。就在劳伦斯把注意力集中在唐纳德身上时,又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那女性贵族捂住了脸,两眼满是泪光。唐纳德看了看喘着粗气的阿贝尔,又看了看那女人红肿的脸颊,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地回到劳伦斯身旁,冲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我的账算完了。兄弟,你继续。” “你们俩,是不是…” “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唐纳德像只炸毛的猫一样反驳道:“我就是受不了手下被人欺负,你别多想。” 劳伦斯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那你愿意跟我赌一枚金币吗?如果你真的和那姑娘…” “赌就赌,反正肯定是你输。” 熟悉的赌局,只是押注的人换了。 “好了。”劳伦斯板起脸,冲窃窃私语的贵族们大喊道:“拿不出合适的筹码,就别跟我提条件。现在,把账付清,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领主…阁下。”被一群杀气腾腾的士兵们包围着,伊凡侯爵不情不愿地用上了敬语,“并非我们有意藏私,实在是因为我们已经没钱了。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把我们的马车拿去抵账。” 那些马车并不是什么值钱货色。考虑到一路上要低调行事,出逃时贵族们并未乘坐华贵的马车。为了掩饰身份,一些贵族甚至拆掉了马车的顶棚和座椅,把自己扮成了赶车进城的农夫。伊凡侯爵笃定劳伦斯有了台阶下便不会要那些马车的,毕竟为了几十辆不值钱的破旧马车和一群贵族撕破脸,怎么想都不是笔划算的生意。 但他错了,因为劳伦斯压根就没有正常贵族的思维。 “那好,把马车留下,咱们的账清了,你们可以走了。”劳伦斯很痛快地答应了。 这下伊凡侯爵的脸色彻底失去了血色,但还没等他开口,劳伦斯便扭头离开了。他大声呼喊着,抗议着劳伦斯不留情面的判决。劳伦斯没有回头,几个士兵就拦住了侯爵,他们才不管侯爵之前有多显赫的地位,因为在茶花领,只有劳伦斯和唐纳德才能命令他们。 “这位老爷,领主大人说得很明白,希望你们不要逼我动粗。”一名士兵幸灾乐祸地挑了挑眉毛,“这里的规矩就是不劳动者不得食,如果有意见的话,欢迎找我们的将军投诉。当然,如果他愿意见你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