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好了吗?” 劳伦斯晃晃脑袋,对卡琳僵硬地点了点头。卡琳打量着他心不在焉地拎着短剑,默默叹了口气。 “那就开始了。” “开始”这两个字好像有某种魔力,劳伦斯的呼吸节奏下意识变慢了,奔腾的肾上腺素淹没了他的思绪。他紧握剑柄,摆好姿势,严阵以待。 卡琳依然在盯着他看,等待着。不管什么时候,她在投入战斗时的气场都非常骇人,压迫感十足。 “专心点。”她提醒了一声,攻了上来,表情严峻地展开突刺。劳伦斯以最快速度回应了这一击,用剑格将攻势撞开,并将冲击的动能作用于反击,迅速挥出一剑,直劈卡琳的咽喉。但他还是因精力不足比平时慢了半拍,卡琳突然从裙下抽出钉锤,与短剑一高一低从两路袭来。 糟了。高涨的恐惧瞬间遮蔽了一切感官,劳伦斯能真切地感受到心脏如攻城的重槌般跳动。完全没想到卡琳会突然变招,他已绝无可能同时防住两个方向的袭击。她是动了真格的,远超平日训练的力量与速度让劳伦斯明白,他面对的攻势是如此致命,如有一丝失误,定会当场毙命。 他的剑只能防住一处要害。 在大脑做出决策之前,他的身体先动了起来。劳伦斯后退一步,用剑身偏转了钉锤的打击,而后他微微侧身,以半蹲的姿势让卡琳的短剑撞在他的肩甲上。纵使他的肩甲是整套铠甲最坚固的部位之一,穿透钢铁的强劲力道也让他暗暗叫苦。好疼啊,可惜他没有时间抱怨了,卡琳的迅猛攻势才刚刚开始。 不同于平日里训练的那些缓慢而标准的招式,卡琳的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在撇去了多余的试探和无意义的假动作之后,劳伦斯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卡琳的强大,招招致命的进攻动作行云流水,而这份技巧在结合了匪夷所思的力量与速度后,几乎堪称艺术。 因为头脑一片混沌,加之他无法预判卡琳出招的缘故,劳伦斯越是急躁,便越是想不出任何逆转颓势的办法,只能跟着感觉打。好在他的肌肉记忆还算争气,连绵不绝的剑影和锤击没能在短时间内压垮他。 他的剑又挡下了一击,钢铁互相撕咬的叫嚣在耳边此起彼落。没过一会,他的身体就开始发抖,疲惫与恐慌几乎要将他逼到崩溃边缘。他的短剑和盔甲本来就分量十足,现在更是沉重得要把他压垮了。他打过仗,而且宰杀了不少技艺稀疏的敌人,但这一次,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觉得肌肉酸痛,双手颤抖。 “深呼吸。”卡琳提醒了一句。 劳伦斯闭上眼睛一秒,深吸了一口气,屏息,然后感受血液重新开始涌向缺氧的大脑。模糊不清的视线再次清晰,疲倦的朦胧感正在慢慢消退,但也正是在这一瞬间,卡琳的钉锤闪过了他的短剑,击中了他的肩膀。劳伦斯被锤倒在地,前胸狠狠摔在地上。他仓促地翻滚,想尽快起身,但卡琳的短剑马上就架在了他的后颈上。 那一锤精准命中了他的关节,力道并没劳伦斯想象中那么重,但即便如此,他也感觉整条胳膊几乎要碎了。他扔掉武器,艰难地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不远处的长椅,然后一头栽倒在上面。 终于结束了。 “你的错误是什么?”卡琳问道。 “我状态回复得太慢了。”劳伦斯毫不迟疑地答道。 “你确定?” “首先,我没料到您使用了钉锤。其次,我在被压制的情况下分心了。最后,是我没注意到自己的破绽。” 卡琳看了劳伦斯好一段时间,然后收起钉锤,把手按在了劳伦斯的肩上。伴随着一阵无比熟悉的痛楚,治疗术生效了。他皱着眉头呻吟了一声,慢慢坐了起来。 “这是个考验,也是个教训。”她坐在劳伦斯身旁,看向劳伦斯方才倒下的地方,“我刚才处在一个能在你移动的同时继续压制你的位置。你曾想摆脱被动的局面,我能看出来,只是你的速度不足以扰乱我的进攻节奏。” 劳伦斯沉默地等着她继续说。训练场上除了他们以外再无别人,夜风轻轻地吹着,山脚下灯火通明的城市维持着寂静,只有在城墙上巡逻的守卫会发出一点盔甲摩擦的声响。劳伦斯突然注意到卡琳在笑,对她这种人来说,这很罕见。 “在剑术的造诣上,你已经快强过我了。也许这就是神选者的天赋吧,你用不到一年的时间达到了普通人需要苦练七八年的水平。如果我没用钉锤,想打败你可能要费不少力气。老实说,我对你能在无法预判攻势的情况下坚持这么久感到意外。是因为适应了我的攻击节奏吗?” 劳伦斯摇了摇头。也许在长期用剑的情况下,他多少能读出对手每次斩击的变化,并从剑刃划过空气的声响中找出进攻节奏,及时调整姿态,以立于不败之地。即使钉锤并不是他擅长对抗的武器,依靠本能和经验,他也支撑了一会。 等等…劳伦斯突然发现,他在训练场上的表现和在与公爵对阵时如出一辙——在面对未知的攻势时,他总会保持防守姿态,然后酝酿一次突然袭击,不论是否成功,都再次恢复到防守姿态等待下一次突袭的机会…靠这种笨办法,他击败了不少敌人。但在陷入压倒性的劣势时,他便会因焦急和不安进入跟着感觉打的状态:与塞连人的冠军决斗便是如此,和奥兰多公爵在沙盘上对战也是如此。因为他几乎没在真正的决斗中败给过其他人,所以他一直都没意识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那就是他之所以会失败,从不是因为技巧和反应的问题。 不是他的技巧不够娴熟,也不是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导致一紧张就手忙脚乱,而是他的大脑无法保持长时间的高强度运转。他惯用的套路便是由此而生的——通过强行把节奏分割成一个个他大脑可以承受的碎片化计算时间,以避免陷入长时间的鏖战而崩溃。或者说,他一直都试图把对抗局限在一个狭窄领域的缓慢节奏中,以确保自己能用丰富的经验击败对手。在面对同级别的对手时,他很少主动进攻,是因为怕留下破绽。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防守也不是无懈可击,因为进入脊髓状态后,他的大脑总会疲于奔命,最终疏于防反,被对手击败。 “老师。”劳伦斯呆滞地盯着短剑愣了好一会,缓慢地提出了问题,“一个真正伟大的战士,应该是什么样呢?” “你已经是个优秀的战士了。” “但称不上伟大,也做不到百战百胜。”劳伦斯闷闷地说道:“至于冠军的名号,不也是我的领民们认定的吗…我在真正的冠军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卡琳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思索了片刻说道:“如果你指的是如何才能变得伟大,那我也答不上来。但要论你比军团级别的冠军差在哪,我还是能说上几点的。” 劳伦斯竖起了耳朵,他意识到也许自己寻求的答案就在其中。 “具体说吧,你已经掌握了所有武器的特点和使用方法,并了解了几种制式盔甲的弱点和缺陷,我称之为入门。而你在精通了长剑和阔剑等几种剑类武器的用法后,就能算得上一个老兵了。此时的你应该不存在什么熟练度的问题,也不存在反应问题,因为你的每一个动作都不慢…唔,你缺乏的是对于对手习惯性反应的揣摩、策略的预估、动作的预判。” “预判…” “能在前线战场上活过三个月的人,身手都不会太差。这些老兵,可以利用熟悉的套路和一些自己总结的生存经验轻松压制没见过血的新兵,但他们绝对无法在冠军手上走三个回合。因为真正的冠军一定会打破不利于自己发挥的战斗节奏,他们能在连续进攻之余不断利用节奏间隙改变对敌姿态,制造陷阱,掩饰自己突然的战术改变,诱使对方反击,并露出破绽。更厉害的冠军会进一步解读对手的套路和思维,然后以更精妙的手法压制对方,甚至随时预估对方的心理压力和崩溃节点。这么说吧,冠军级别的对战,激烈的对抗只是表面,真正的深层次对抗是你看不见的。” 劳伦斯呆呆地望着虚空,咀嚼着卡琳所说的每一个字。 “懂我的意思吗?” 劳伦斯乏力地点点头。别急,多想想。 “别想太多,孩子。正因为它很重要,所以才不重要。也许你觉得这会成为你的弱点,但在你知情的情况下,就不会如此了。明天,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练几局。而这一课,将是我能教你的最高深的东西了。” 劳伦斯呻吟着,长叹一口气。他知道学这一课绝对不容易,或许他得花半辈子来理解卡琳试图传授的知识。光是想想其中的难度,他就感觉头皮发麻。 “别想太多,好好学就行了。”卡琳试图让劳伦斯高兴一点,“如果你这周学得不错,那我会申请下周带你去公爵的私人马场转转。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叫上你的未婚妻和约克小子一起去玩玩。” “啊…”一听说能见到菲丽丝和唐纳德,劳伦斯顿时有了点精神,但一想到马场,愁苦便重新爬回了他的脸上。 “怎么,不高兴?”卡琳皱着眉头看了看他,无法理解他的为难,“你不是个骑士吗?以前家里没钱给你配马,现在你可以去马场随便挑。相信我,送你一匹高大的好马,公爵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不是…”劳伦斯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把自己不会骑马的事说出口。 不行就去了现学吧,没啥丢人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