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刚回到卧室,就有人叩响了房门。唐纳德拎着一瓶烈酒,端着一盘肉干,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一屁股坐在了劳伦斯的床上。 “你的戏演得真不赖。”他倒了两杯酒,随手把一块肉干塞进嘴里,“慰问过后马上满足他们的需求,派人把早就准备好的制服送去,显得自己尽了最大努力给他们优待。换作是我,就不会对一群没养熟的新兵投入太多精力。” “尽最大努力争取任何人的支持,这不光是宫廷政治的本质。”劳伦斯娴熟地举起酒杯,与唐纳德碰杯,“这是必要举措,忠诚源于一次次被兑现的承诺。” “可你没给别的团发物资。” “有,但对炮灰团的支援更为丰厚,因为见效更快,回报更高。” “兄弟?”唐纳德忧心忡忡地说,“宫廷政治中,幸存者怎么扶助都不过分,而在死人身上投一个铜子都是浪费。” 劳伦斯猛烈地干咳起来,似乎是被酒呛到了。唐纳德作势要拍他的背,劳伦斯却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我举个例子,知道弗蕾雅长公主为何能合法登基吗?” “考我?你是不是忘了以前我是她的未婚夫。”唐纳德轻蔑地笑了笑,“别人也许不知道,但我很清楚,她的生父不是老菲利普,而是德维特男爵。如果不是菲利普六世从小就对他的野种姐姐抱有禁忌之情,那她这辈子也不可能抛头露面。” “我并不知情。”劳伦斯耸了耸肩。 “少装了,那些王室丑闻就是你父亲给瞒下来的。也就是说,你我两家都插手过这件事。虽然从表面看,一个女人,还是野种,是不可能有继承权的,但天知道教会是从哪翻出了先王斯托姆的族谱。而德维特男爵的母系家族在几代以前曾和斯托姆三世的小儿子有过联姻。就是这么巧,圣女得到执政权后用了一周时间安抚王都的民众。一周后,就有个文书修女‘偶然’发现弗蕾雅有权登基。为了救人民于水火,长公主勉为其难地成了兰斯女王。在那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贵族眼里,教会能用合法手段把长公主抬到王座上,便能随便找个人取代他们。而在那帮天杀的愚民眼里,实属众望所归。” “好吧,我真不知道这些。”劳伦斯哭笑不得,“答案没那么复杂,兄弟,举例来说就是想要搅活一潭死水里的鱼群,需要放入一条好斗的大鱼。宫廷里如此,军队里也如此。不信你看好了,整个茶花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都会越来越活跃的,因为我的承诺真实有效,且总是充满惊喜。” “真搞不懂我吃饱撑的替你处理政务是为了什么。你比我想象中聪明多了,效率,精简,佯装慈悲为怀,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想着如何用最小代价把利益最大化。”唐纳德垂下脑袋,显得闷闷不乐,“你变了,兄弟。骑士不该在乎什么是正义的事吗?就算这意味着路途坎坷。” “有时候,为了顾全大局,牺牲小我是必须的。”劳伦斯说。 “给我一个承诺,劳伦斯。让我相信你还是那个愿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好汉。” “怎么,怕我背后捅你一刀?”劳伦斯笑了笑。 “你要真这么做了,那就只能怪我自己瞎了眼。我想听你亲口保证。” “承诺就那么重要?兄弟,想当初奥菲莉亚自称是我的朋友,现在又怎样?” “你真打算背后给我来一刀?” 劳伦斯与他对视了一会。“我想你也知道茶花领不是什么世外桃源,充其量只是个还算和谐的小城市。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梦想和现实是有区别的。‘荣誉’一词适用于古人的行为,他们的人生经历已经被历史学者洗干净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然而…唐纳德,你就骂我黑心吧,我希望这样你心里能好受点。我确实是有些私心的,因为奥菲莉亚想要我的脑袋,所以我才要尽快积蓄力量。听着,我绝不会背叛你,就算茶花领实在变不成你理想的模样,我们至少可以得到一支忠诚可靠的军队,把侵略者赶跑。这就是我心中的正义。” 唐纳德点点头。 “你信我说的?” “干嘛不信?” “不怕我是在骗你?” “说实话,我不知道。我的朋友很多,但值得信任的现在就你一个。如果你也…唉,谁让我在你手下当差呢。” “咱们可不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劳伦斯给唐纳德倒了杯酒,“我们并肩而行,同生死共患难,你可以怀疑一切,但唯独不该怀疑这点。我答应你,如果上前线,我会尽量亲自领导第三团,实在不行就把其他团调到与他们相邻的地方。此外,第三团的确是炮灰,但我不会让他们毫无意义地送死。” “你不觉得…算了,无所谓。行,我相信你。” 劳伦斯点了点头,和唐纳德碰杯。这时,忙乱了一天的菲丽丝终于走了进来,劳伦斯等她很久了。 “亲爱的,让你受累了。”劳伦斯放下酒杯,上前自然地抱住了她。菲丽丝被吓了一跳,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放松下来,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劳伦斯好容易主动了一回,这把唐纳德看得目瞪口呆。 “试想一下,如果我必须得单打独斗,每天要忙成什么样啊?还好我有个贤惠能干还很可爱的妻子。”劳伦斯托着未婚妻的脸,深情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其中的温柔让菲丽丝面红耳赤。他怎么突然开窍了?还让人挺不适应的。 “行了,别油嘴滑舌的。”菲丽丝的语气很不耐烦,但砰砰的心跳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我听说你还要在猩红大公的城堡里待好些日子。” “还不是因为你?”劳伦斯坏笑着,把她搂得更紧了些,“试问天底下哪个男人会舍得让自己漂亮贤淑的妻子独守空房呢?如果不是因为许多要事迫在眉睫,我根本不想离开你一步。” “喂喂喂,差不多得了啊。”唐纳德歪着嘴咕哝道:“感觉你一辈子都说不出这么多肉麻话。喝高了?” “咳,好吧,那就先说正事。”劳伦斯宠溺地摸了摸菲丽丝的头,然后在她恼羞成怒前板起脸问道:“说说吧,修筑要塞进展如何?现在墙外还有多少病患?” “已经有半数人死于感染,剩下的一半…”菲丽丝叹了口气,“我们会尽力救治。” 劳伦斯漠然地点点头,把目光转向唐纳德。 “一切顺利,距离要塞竣工大概还要七个月。” “没什么异常情况吗?比如,恶魔。” “没有。迄今为止还没人见恶魔露过面。” “哦。”劳伦斯眉头一皱,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但现在不是证实猜测的时候。 “那就加紧施工,最多四个月,我要看到隘口被堵死,至于地道,可以以后再说。”劳伦斯想了一会,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如果人手不足,就把第三团调去帮忙。总之,必须在四个月内竣工。” “等等,这不是个小工程,你总不能指望工人不眠不休地…” “教会想围攻自由之城只有三个选择——东北方的香料之都库兰,中部平原的军械库艾瑟尔,以及南方的茶花领,他们必须攻下其中一处作为补给站,才能让大军长驱直入。”劳伦斯打断了唐纳德的反驳,“艾瑟尔有人魔大战时期留下的巨型壁垒,还有重兵把守,不太可能被选作突破口。而库兰虽然防御稍显薄弱,但周边地形十分复杂,且村落众多,即使攻陷城市,军队的后续推进也…” “停!”唐纳德已经被唬住了,“你的意思是,茶花领会成为敌人的突破口?” “对。咱们没有高墙深壑,守备力量是三座城中最薄弱的。假如放敌人通过隘口,那就是西境的末日。” “如果猩红大公真是这样说的…那好吧,我会想办法搞定这事。” “他没说过。这是我的判断。” “你…”唐纳德欲言又止,最后咬了咬嘴唇,“这算命令还是请求?” “我不会在这种时候跟你开玩笑,兄弟。” “你知道这意味着很多人会死吗?有些人会被活活累死,有些人会失足跌下山崖,还有些人会被石块磨得皮破血流,落下终身残疾。” “我知道。” “该死的,你当真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劳伦斯伸出手,想拍拍唐纳德的肩膀,却迟疑片刻。“兄弟,你要了解,我虽然没坏到骨髓里,但这双手也沾满了鲜血——这就是我的职责,我得决定接下来做什么才能让更多人幸免于难。唐,我不是你印象中品行高尚,无懈可击的骑士。但我会努力成为那样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唐纳德反过来拍了拍劳伦斯的肩,“我也不是。但我们必须顶住。” 他们相互点头,达成共识,又聊起了唐纳德近些天的感情经历。唐纳德已经不再否认他很在意阿贝尔了,只是唉声叹气地抱怨自己总是表现得不坦率,在她面前连说话都硬邦邦的。显然整天都在处理各种事务已经让唐纳德头痛不已,而一想到自己总是下意识端着一张臭脸,导致阿贝尔一直不敢回应他的心意,他心里就更不好过了。 “也就是说,这次你是认真的?”劳伦斯问。 “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整天想着怎么玩弄清纯少女的纨绔子弟?”唐纳德翻了个白眼,“可能是以前我举止有些轻浮吧,很多人都觉得我用情不专。这么说吧,假若你站在我的位置上,也会难以克制住那份灼热的感情。可真他*的见鬼,我终归是坦诚不起来,她也在有意回避我。” “你这不对我就挺坦诚的。” “大概吧,你想笑就笑吧,可惜实情就是如此。” “你想翻越这道底线?好说,请你不要故作矜持,或是表现得高高在上。少用你自以为是的心意吓唬她,避免她更害怕见你。你必须干出一番业绩,成为大众仰慕的领袖,让贵族和平民统统心服口服,同时向那姑娘证明,你是个有担当又会照顾人的好男人。” “行了,我知道了。以后再说吧,真他*的复杂。”看劳伦斯一直在往菲丽丝那瞅,唐纳德便不耐烦地推门离去。劳伦斯不由得感谢唐纳德很有眼力劲儿。 唐纳德走后,劳伦斯又坏笑着抱住了菲丽丝。 “你故意把我晾在一旁看你们讨论那些尴尬的话题,是不是?”菲丽丝抱怨道。 “当然。” “要不是我累了一天,真想扇你一巴掌。” 他嘿嘿直笑。没如期等来塞连姑娘的俏皮话,他只能献上热吻,来表达自己的想念。 “流氓。”她羞怯地呢喃,“我没洗澡,现在浑身都是血浆的臭味。” “别说傻话。我就喜欢这样脏兮兮的你。”他咧嘴一笑,手不安分的动了起来。 确实不要紧,因为她也喜欢如此实在的劳伦斯。他对人体贴,品行高尚,态度真诚,聪不聪明无所谓,即使他不像…之前的劳伦斯那样也没关系。 菲丽丝的脸羞得通红,为了显得自然些,她咬紧了嘴唇,把头垂得很低,却无意中看到劳伦斯的影子直指附近墙壁上的油灯。此刻劳伦斯正用他的咸猪手四处游走,并未注意到异常。菲丽丝盯着他的影子,肌肤被冷汗浸湿。 “别紧张,亲爱的,让我再听听你那可爱的声音。”他下流地笑着,抱着她滚到了床上。 菲丽丝眨了眨眼,发现他的影子又缩了回来,好像那一瞬间只是她的错觉。 可能是太累了吧,一时眼花。 身为塞连人的她并不知道在兰斯的民间迷信故事中,不听话的影子代表着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