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阁下,有些容易让人误会的事实我必须要澄清。” 劳伦斯点点头,允许拉斐尔解释他为何不派兵支援艾瑟尔高地。 “他们…不,我是说,您得信任我,阁下。是的,我的确是城主,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毫无顾忌地调兵遣将。您知道的,贝利尼和康威跟我并不对付,而他们最想看到的,莫过于我会因种种失职受到问责。没有派遣援军并非我个人的意愿,而是基于重重阻碍和多种考量。卡佩家族的忠诚毋庸置疑,阁下。我并非是家族中最睿智的领导者,也并非最差劲的。因此,我猜想,您需要让一个有些头脑,但又并非是对军团或城市不可或缺的人替您发号施令。” “我并不愚蠢,拉斐尔阁下。”劳伦斯眯着眼睛,不动声色地敲着手指,“给我一个理由,阁下。结盟需要诚意。” 然后,拉斐尔便开始毫无保留地坦白城内情况。他不习惯自己必须在某人面前保持坦诚,劳伦斯倒觉得,他的坦白就像一场忏悔,无论他撒什么谎,都会默默避开真正关键的问题,这样,神便会原谅那些无伤大雅的罪孽。贝利尼,康威和拉斐尔,他们的确是忠诚于奥兰多大公的,但共同的效忠对象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他们的个人矛盾…或者说在哪都是这样,一旦某个要命的问题被提出,大家都会为了自保而互相出卖——富豪告发官员,官员举报军官,军官抨击贵族,贵族又指控富豪。 “好了,我听明白了,拉斐尔阁下。”劳伦斯适当地微笑,并装出惊讶的模样,“所以您为何会觉得我已听信谗言,进而怀疑起卡佩家族的忠诚呢?我很清楚康威家族的家主为何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这件事,毕竟这是达成某些目的最简单的办法:尽可能夸大事实,并让自己的好意显得可怜巴巴,可悲可叹。他很聪明,因为告发的唯一原则,就是别把目标定太高。假如他高估了自己,恐怕就会送命。让我们回到宴会上吧,我不会再过问这件事中的任何一个环节。” 劳伦斯不在大厅的一刻钟内,一切都改变了。这段时间,卡琳找借口离开了,虽然她不会走远,但那些只在乎个人利益的贵族集团则巧妙地利用了这一不受监管的时机,纷纷包围了劳伦斯的亲朋。唐纳德与布兰德尚有应付这种情况的经验,而菲丽丝却不知所措,无法逃出充斥着疑惑和谄媚的包围圈。于是,在几分钟后,菲丽丝开始妥协,这个不愿妥协的塞连姑娘做出了第一次让步,就好像用魔杖轻轻一点。她承认了劳伦斯是她的未婚夫,瞬间,贵族们便改变了口径。而那些刚才还在私下指责她用迷魂汤灌晕了劳伦斯的年轻小姐们,现在却称赞她是世界上最有眼光的女人。但是,在表象之下,这种赞美却是一种责备,使她身心俱疲。菲丽丝知道,事实上,她配不上劳伦斯,但这又能怎样呢?两情相悦,荒谬战胜了世仇,热情淹没了理智,世界退回到了不以血统为前提的爱情浪潮中,而劳伦斯,身为领主和亚当家族的最后一人,已经在这场关于感情的决定性战役中失败了——他甘愿如此。 劳伦斯一回到大厅,便看出了菲丽丝的窘境。为了表明态度,并一劳永逸地赶走这些臭虫,他抛下拉斐尔,化喜爱为情欲,如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般拨开人群,将她揽入怀中,吻她的唇。于是,一幕略带情色,无比甜蜜的荒唐戏剧让贵族们纷纷退散。这时,康威家的老头还在一边回想着大半个世纪前奥兰多大公与众多漂亮姑娘寻欢作乐的那些疯狂的夜晚,一边幸灾乐祸地窃笑他的继承人也是个当仁不让的色坯。不过劳伦斯的行为也并不出格,一场合格的宫廷盛宴就该包括交际舞会,调情嬉笑,玩弄权术和推杯换盏。 “阁下,需要我备一间客房吗?”贝利尼不怀好意地笑着。 “烦劳。” 贝利尼缓步离去,劳伦斯一边不老实地活动着手指,一边想,贝利尼或许是三方势力中最好揣测的家伙了,他是职业军人出身,对奥兰多大公的忠诚远在另外两家之上…不过他偏爱什么?又该如何获取他的支持?基本的要求应该不成问题,但想要他无条件的服从任何命令,又该怎么办?他有何顾忌?哪些因素可以被利用起来? 奥兰多在信中给他布置的任务便是获得艾瑟尔的主导权,并用尽办法守住这座大城。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更令人遗憾的是,最大的变化恰恰由不得他慢慢计划。他能指挥多少军队,完全取决于三方势力对他的评价。城主拉斐尔暂时臣服了,但也仅仅是因为被人抓了把柄,加上霍华德男爵不战而逃,这件丑事在很大程度上为另外两家提供了钳制他的机会。想要让卡佩家族真心实意地臣服尚需时日。至于康威家族,劳伦斯对它的了解仅限于奥兰多提供的简单情报,他们的部队军纪甚严,论综合战力不输于卡库鲁野战军。只有一个问题——劳伦斯搞不懂那个老人,出席宴会的康威家族成员也鲜有动作,不论谈话还是举止都滴水不漏,他们既不试探来宾的态度,也仅仅在最低限度显露友好和忠诚,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你能不能…”菲丽丝愠怒地喃喃,“至少在调情的时候用点心。哪怕是接吻时闭上眼睛装装样子也好。” “抱歉。”他坦言,“我在想别的事。”似乎是为了照顾未婚妻的情绪,他又小声补充道:“我从未忽视你的感受,亲爱的。等宴席结束,我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我不是小姑娘,没必要这样。”她把他的脸拨转过来,盯着他的眼睛,“不管怎样,今日无需过多操心,因为你是未来的西境之主,他们不会傻到公开与你作对。听我一言,劳伦斯,不能轻视他们,但也不要太高看他们。”她紧紧搂着他,“我不希望你因这些事感到痛苦,别想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并不担心他们。” “但你光想着如何让他们臣服,这是无法改变他们的。你不是猩红大公,他们也不会心甘情愿地被你摆弄。但你是独一无二的劳伦斯,你的职责是团结他们,激励他们。亲爱的,你要领导他们,这才是猩红大公想让你做的事。” 劳伦斯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要去女士的餐桌了。”她注意到贝利尼已经返回大厅,“在他们心中,我就是个异类,属于旧日世仇的残余,最好不要插手兰斯人的问题。可我认为,我既然是你的女伴,他们有时还是会把我的话当一回事。我会尽力为你打探消息的。” 宴席开始,他们互相作别,菲丽丝快步赴宴,劳伦斯则心事重重地听唐纳德抱怨。随着舒缓的音乐响起,人们纷纷入席,一切台面下的交流都好像告终了,大厅看起来又是一团和气。 “别愁眉苦脸的,兄弟。”唐纳德一边嚼着肉排,一边随意地说道:“你背负太多,疑虑太多,恐惧太多,内心的冲突也太多。大概是因为这个,他们才有可能真正臣服于你。” “什么意思?” “因为这样你才是个活生生的人。假如猩红大公犯一次错,他们绝不会原谅。大家都希望罗兰·杜·奥兰多完美无缺,虽然这种完美冷冰冰,一点也不真实。我的父亲告诉我,凡庸,这将是你在局势尚不明朗时最可靠的掩护,它远比你想象中更有用。我想想,怎么说来着…噢,对了,‘这就像正在准备战争的国王一样,只要还没一切准备就绪,就必然要竭力散布和平论调’。政治也是如此,兄弟,你得有点耐心。” “唔…”劳伦斯思索了片刻,半开玩笑地问道,“比如说,在某种正式场合突然制造了…呃…不合时宜的巨响,伴随着令人作呕的恶臭,这算不算?” 唐纳德仰头大笑。“对,你说得对,真有你的。不过我们在吃饭,兄弟,你可别现在就付诸实践。至少,等我先把这块肉排吃完。” …… 几小时后,菲丽丝终于在一张宴会桌旁落座,她累得眼冒金星。在宴会后半场,她穿梭于人群中,强行介入谈话,竭力争取支持,以闲聊之名鼓动有野心者投靠劳伦斯。 她刻意无视着交流方式的差异,除非被人直接问起她的出身。她是劳伦斯的女伴,自然要在众人面前呈现出强硬而自信的形象——劳伦斯的女伴可不是花瓶。就让他们考虑去吧,让他们好好掂量掂量,一个是数十年都未大动的分权僵局,一个是被寄予无限厚望的年轻领主。 此时,已有不少人离席而去,大多数青年贵族都已退场。一名侍从慢步走来,随后收住脚步,把手放在佩剑上。菲丽丝一惊,发觉自己把贝利尼麾下的城防军误认成了穿着卫兵制服的侍从。 “各位大人。”他深吸一口气,打断了正在闲谈的贵族们,“很抱歉打断你们。但是,我们恐怕有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