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街道浓烟滚滚,有些屋子烧起来,火苗蹿丈余,断壁残垣,乱砖碎石,满目皆是。 莫起大惊失色,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糟了!他们怎么样了?念及莫洛他们,他展开轻功直奔酒楼,一路上也尽是相似的景象。 但奇怪的是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街上竟一个人也没有。 “站住!”就在莫起离酒楼几步路时,一位脸上乌漆麻黑,手执长枪,做士兵打扮的人拦住了他的去路,“你是谁?所来何事?” 莫起反问:“你又是谁?” 士兵握紧长枪,还欲再追问。屋中走出一人,面上虽无污渍,却与士兵的一张烟熏黑脸无异,正是宋夫人。他示意士兵退下,对莫起厉声道:“你进来!” 莫起心中充满了无数个疑问。仿佛一夜过后,时间又回到了三年前,他初到此地的时候。 宋掌柜声色俱厉,定然是有大事发生。莫起忐忑地进了屋子,一抬头,统共两层的酒楼,密密麻麻地塞满了镇子上的百姓,也有不少官兵。 三年以来,莫起从未见过披甲执锐的士兵,这些人像是变戏法一般,凭空跳出来。其中竟有刘汝真,莫起见他也着戎装,更加疑惑了。 “对着各位父老乡亲,说!昨晚你去哪里了?”宋夫人两只大眼铜铃也似,瞪着莫起,气势逼人。 众人纷纷附和,有的甚至拿着刀子,不由分说就要活剐了他。 诧异之余,莫起注意到众人眼中的怒火:他们为何对我这般气愤? 莫起说得磕磕绊绊:“昨晚我被……被一位黑衣人追杀,然后逃到了一处……山洞里,勉强逃过一劫。” 担忧给白璃攸带来无妄之灾,他隐瞒了与她在一起的事情,并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休要多言,回答我的问题便是!”宋夫人打断他的问话,“什么黑衣人?长什么样子?” 莫起如实道:“当时天黑,下着大雨,他穿着夜行衣,浑身上下遮得严实,根本看不清楚。” “怕不是你这黄口小儿胡编乱造!”一位老者拍桌而起,指着莫起质问。 莫起识得他,此人绰号“老吴头”,常来酒楼,要一壶酒,一碟小菜,一坐就是一晌,赶都赶不走。 莫起道:“吴前辈,我说的都是实话!” 老吴头怒哼一声,正要发作,宋夫人抢道:“你一五一十地给大家交代清楚,那黑衣人追你做甚?” 莫起道:“我只当他是客人,他来也不点菜,只问我叫什么。我还没答完,他便要杀我。” 刘汝真注视着莫起,一言不发。 “我若是你,就编得像样点!”说话的是一中年男子,人称“张胡子”,络腮胡子占半张脸,衣衫有烧灼痕迹,显然是这场突变的受害者。 莫起看着他,恳切道:“我若有半句假话,管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哼!”张胡子不买账,“你死无葬身之地又与咱有何关系!” 莫洛一直在边上站着,若不是冯湘拦着,莫洛早冲上去与张胡子理论了。 冯湘向众人道:“这孩子是三年前小洛在河边捡来的,虽说他来历不明,但三年时间,他的举止大家都看在眼里。他不是大奸大恶之徒,更不会是对方的探子!” 莫洛扯着嗓子大声附和道:“是啊是啊!” “若不是看在你‘万象书生’的面子上,这等来历不明之人,该早做个了断!”张胡子不乐意道。 万象书生,正是冯湘早年间走江湖的称号,江湖中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不在的这一夜,镇子立马生出这么大的变故,你不觉得太巧了吗?”张胡子义愤填膺,“新军用投石车坏咱房屋、毁咱农田,死伤者不下百人,整个镇子才不过两千人而已!整个虎贲国,现在也就只剩虎眺崖镇这么一座孤城!” 几位老者纷纷说道:“三年前咱们便同你讲过,杀了此子,永绝后患,你偏不听。咱早与新军做了‘靖崖之盟’,若我方不出崖,两边就相安无事。退一步讲,这小娃儿凭一己之力,如何突破新军封锁,到咱们镇子里来?长了翅膀不成?” 一时众说纷纭,吐沫星子漫天横飞。 “你昨晚到底去了何处?” “你是不是给新军通风报信去了?” “他们是不是听了你的情报才进攻我们?” 冯湘劝道:“大家且息怒……” “老子息你先人的怒,你去对洒家九泉之下的妻儿说吧!”只见一彪形大汉手持板斧,欲杀莫起而后快。 “噼里啪啦!”一张木凳撞在地上化作碎片,碎屑四散。众人吓得打个激灵。 只听宋夫人大喝一声,房梁都为之震颤:“今日你若不说个清楚,难以告慰亡者在天之灵!” 众人拍手叫好,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莫起,似要将他这个人生吞活剥了。 莫起百口莫辩,眼下大家都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去什么解释。 再者说,他也拿不出什么证据。若是把白璃攸扯出来兴许可以做个见证,但看人群如一群猛虎,怕是只会白白连累了她。 打定主意,莫起不想再辩,昂首挺胸道:“我莫起做了便是做了,没做便是没做。天地日月可鉴!” 见他这般模样,一时间群情激愤,刀枪剑戟纷纷亮出,便要把莫起宰了告慰遇难者在天之灵。 宋夫人脸黑成猪肝色,他一掌拍出,那实木桌子竟支离破碎、木屑纷飞,划破几个人的脸,整个酒楼顿时噤若寒蝉。 “虎贲军与新军抗衡四十七年,治军严谨,秋毫无犯,为世人所称道。只是时势不尽如人意,我们才在这偏安一隅与新军签了协定。饶是如此,虎贲后代无一人忘却英灵遗训,誓要忍辱负重,秣兵厉马,以求重夺祖上基业,唯愿虎贲旗帜插遍龙门以北!” “今番新军背信弃义,率先发难,我们损失惨重,濒临城破国灭。诸位心中有恨,宋某当然知道,可斩此少年于军心何益?反而会令群雄耻笑,泱泱大国,斩幼童以泄愤。吾等有何脸面去见先祖?” “咱们偏安日久,难免疏于战阵,让新军小儿有机可乘。诸位若是信得过我宋某,三日为期,若能寻来证据,便饶这小娃一命。否则,以通敌叛国之罪将之烧死,祭我虎贲军旗。与新军拼个鱼死网破,如何?” 宋夫人一席话说得众人热血澎湃,个个抹起袖子,一副与新军拼个你死我活的模样。 大家纷纷赞道:“宋将军说得好,我等愿为虎贲之名血战,誓死方休!” 冯湘长出一口气,莫洛心中的石头也落下来。 宋夫人责令士兵将莫起押至柴房,封死房门,当众对冯湘道:“少年清白与否由你来决定,三日之内,把证据摆在父老面前,否则军法无情!” 他又转身对在场之人说道:“如今新军率先打破盟约,他们虽人多势众,但我们依仗虎眺天险,自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过咱们得早做筹备,头等大事便是加强镇北哨口的防备,撤离投石范围内的百姓,军民粮草统筹规划。另外,我们恢复正规军制,宋某需要诸位相助!” 大伙踊跃而出,誓与虎贲共进退。 直到此刻,莫起仍扶着额,如蒙在鼓里一般。 虎贲军?新军?闻所未闻。 这不是个寻常的镇子吗,镇子外面的不都是虎狼和流寇吗? 相熟的百姓像换了模样,难道往日里都是一副伪装吗? “靖崖之盟”又是什么? 虎眺崖镇无出路的说辞,都只是谎言吗? 宋夫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冯湘和莫洛又是怎样的人? 这间酒楼真的只是一间酒楼吗? 刘汝真为何成了一名士兵,他不是杀入了八强,怎么不离开这个地方呢? 白璃攸,她又是什么人? …… 龙门城,承道苑内,大承阁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快要踏破门槛。 “老夫老来得子,本是喜事,但犬子自幼体弱多病,八岁时得了一种上吐下泻的顽疾,年纪轻轻便夭折了。自那以后老夫改行做了赤脚医生,说来惭愧,二十多年过去,还是没能找到治愈这种病的法子。老夫已到风烛残年,命不久矣,这些年来所有的诊断都记录在这卷笔记上,希望能对后世有所帮助罢。”皓首老者面色苍白,双目无神,已是时日无多了。 “前辈,你指定承志者吗?”承官问老者,“如果不指定,大承阁将讨论此志,在阁内选出合适的承志者。” “你们决定吧!”老者接过承官给他的令牌,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走远了。 “……” “俺家财万贯,但俺那儿子不争气,处处被儿媳压一头。俺还听说,她出身不干净。俺唯恐身死后,儿子被夺了家财,扫地出门。特意来此处将俺的遗愿登记在册,以保我儿继承家财。” “阁下所托之事,交由官府处理更为合适,请恕大承阁不予登记!”承官回绝。 “……” “老夫有一不成器的儿子,整日不务正业。前几日老夫感染风寒,自知大限将至,特来此处,求承道苑收了我儿,让他劈柴烧水、干些杂活也是好的。” “阁下所托,不在大承阁登记造册范围内,请回吧!”承官拒绝了。 “……” “区区乃新国太子,跟随父皇南征北战,惟愿消弭纷争,天下一统。如今塞北虎视眈眈,洛河坚守不出,南疆频频起义。若西域诸国或东极国有意入主中原,新国危矣!可惜天不假时,区区身体虚弱,恐怕不能像普通人一般终老。因此托付志向,希望区区死后,希望能有一人,辅佐犬子继承志向,为万世开得太平。” “国家征伐,大承阁只衷于将之记载入国传,一概不会参与其中。对于可能左右天下格局的遗志,我们会将其登记在册,以备功成时述人物立志传,但承志者需要你自己来定。”承官解释道。 “也好,区区余生必为新国寻得此人!”梁恭道。 承官从柜中拿出一副令牌交予梁恭。 令牌暗黄无光,平平无奇,但其上有一“承”字龙飞凤舞,笔势雄奇绵绵不绝,犹如万物之生生不息,代代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