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子时,旧槐路黄露巷。 李君承与赵鼎龙身着夜行便服急行,脚尖连连轻触地面,轻功灵动,身形轻盈,快速穿梭在旧槐路的街道上。借着风声窸窣,绕过了不少打更巡街和兵马司的队伍,两道身影飘逸,微风声轻掠过,月光下残留的影子都难以捕捉。 黄露巷尽头,一处宅院前,二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默契的得到答案,打了个手势后,翻身过墙。 李君承轻手轻脚推开正房房门,老旧木门发出的“吱呀”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但却并没有惊动屋子里熟睡的人。 推门,进门,关门,一气呵成。 李君承轻手轻脚地摸索着漆黑房间里的环境,微眯着眼,还有些许不适应没了月光后的黑暗,身后赵鼎龙右手放在剑柄处,紧随小王爷的步伐。 随着两人缓慢摸索前行,大致将房间布局探索清楚,熄灭的蜡烛没有温度,主人入睡已有多时,房间内不算杂乱,所以一眼可以窥见全部。随之李君成对着赵鼎龙打了个手势,向卧室走去。 卧室书桌前,房间里落针可闻。看着桌面上堆积的一些信笺文书,李君承正欲上前查看,却被赵鼎龙突然拉住胳膊。 李君承疑惑地转头看向赵鼎龙,不明白为何他在这个时候阻断自己。 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赵鼎龙摘下面巾,微微皱眉,轻声出言道:“从进门到现在,房间内没有呼吸。” 李君承一惊,急忙冲上卧室近前,掀开被子,郑寻安静地闭眼躺在床上,脸色发白,脖子上有着肉眼可见的勒痕,李君承双手并指,放在郑寻鼻息处,却已经感受不到呼吸。 李君承瞳孔微缩,稍稍有些心惊,随即神色渐冷,出言道:“尸体还有温度,死了没多久,被褥有些杂乱,死前应该还有意识的挣扎过,但动静不大,现在能看出来的就这么多,没时间再细细观察了,祸水东引的架势摆的十足啊,鼎龙,撤!” 二人毫不迟疑,快速出房间,翻墙出宅,就在二人准备撤离之际,一队人马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什么人!”不远处传来巧合的呼喝声。 李君承心中一紧,当下顾不得想太多,只能和赵鼎龙飞速逃离现场,二人轻功了得,快速腾挪间离开了旧槐路。 片刻后,一队巡城司的队伍在二人走后快速赶到。 “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为首的领队之人眼神冷冽,说道:“这么晚了,究竟是什么人。进宅子看看,顺便搜查附近,看看有什么线索。” “是!”身后数十人应声行动起来。 ……… 三日后。 深秋,黄露巷之外,风微寒。 刚刚出剑的赵鼎龙走走停停,犹豫了会儿,出言说道:“承哥,刚才那人只是出言试探,但可见许多人已经蠢蠢欲动了。” 李君承轻松说道:“怎么?怕你走了我有危险?” 赵鼎龙没有回话。 李君承接着说道:“放心吧,师傅应该快回来了,我不会有危险。齐王手下的人这两天确实有些不安分,不过鸦影只是明面上的一步棋,能让大理寺、刑部他们畏惧的,鸦影还没这个分量。” 月光慢慢浮出,街道被照亮了些。 “唉,承哥,当初劝你学武,你不听,不然如今也不至于如此被动。”赵鼎龙语气有些埋怨道:“不久后我若离京,谁护着你?” 李君承没有反驳,轻声道:“你也好,师傅也好,为什么对这件事非得这么执着?” 赵鼎龙轻叹了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今晚一些小鱼小虾也就罢了,承哥,你给我透个底,若是锦衣卫真的对你出手了,该怎么办?六年前的墨玉案莫非你忘了?他们的手段,可不简单。”赵鼎龙皱眉问道。 皇权特许,锦衣卫在京城便宜行事,可先斩后奏,乾阳建国以来,废弃了前朝让无数宗室胆寒的宗人府,但却建立了更加臭名昭著的锦衣卫,与其说是臭名,更不若说是凶名,凡是与锦衣卫相关的案子,都是以大流血而结案,六年前,英国公全府上下被屠戮的场面时时刻刻在提醒京师所有人,千万别招惹锦衣卫,即使是国公。 李君承笑了笑,说道:“锦衣卫哪会把目光放在我这个纨绔公子身上,再说了,怎么说我也是燕王的儿子,皇子皇孙,锦衣卫要动手也得掂量掂量,别多想。” 赵鼎龙不依不饶,追问道:“最近我收到不少情报,京城多有异动,很多人都认为燕王的情报网在你手上,可你到现在都不知道王爷的暗子藏在哪里,齐王,靖王,各方说不清来路的势力可都盯着你呢,你真的打算一直这么被动下去?” “那我能怎么办?父王的布局到现在为止我一点也没接触过,鸦影也好,锦衣卫也罢,都是明面上的子,除了等他们出招,我毫无办法。”李君承无奈摆了摆手道。 “承哥,你给我透个底,王爷让你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让我安心些离开京城。”赵鼎龙皱眉问道。 “别问了,师傅不是马上回来了吗,放心就是。”李君成笑了笑。 晚风凉意更甚了些。 赵鼎龙沉默片刻,出言道:“还有件事,那晚在旧槐路黄露巷,郑寻房间里有一股轻柔的迷烟,我们进房间时就不小心着了道,否则我不至于反应那么慢才发现没有呼吸声。” 李君承诧异,出言问道:“能让你这自大狂着道,这迷烟来头不简单吧?” 赵鼎龙自幼习武,练的不只外家横练功夫,内功修为同样是不俗,内力悠长者,耳聪目明,五感通达,对迷烟迷雾一类的东西天然敏感,能让赵鼎龙当时反应不过来的迷烟,绝非凡物。赵鼎龙对自己的武功一向自负,却不想这次让人摆了一道,若不是及时反应过来,恐怕这祸水东引之计能把两人抓个正着。 “不清楚这烟的来历,不过我之前听人说过,能让内力迟缓和反应迟缓的迷烟,多是出自江湖中仙霞门这一门派。” 李君承摇了摇头,说道:“罢了,对方有心设计,就不怕我们不中招,只是我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什么人,能这么快把目光锁在我身上?敢用锦衣卫借刀杀人,我觉得齐王还没有这个胆子。” 赵鼎龙点头附和道:“若齐王有这个胆子,兵部早就是他的囊中物了。这段时间鸦影异动频频,就是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赵鼎龙随即问道:“那批军刀....?” 李君承点头道:“已经安置好了,王府里护卫和老周亲自盯的。”李君承抬头看了看夜色,说道:“还是小心为上吧,郑寻只是不凑巧,运气不好碰到了这东西,不知道下一个郑寻又是谁?” 赵鼎龙轻声道:“过完中秋我就去剑宗,我会尽快回来。” 李君承颔首道:“宽心。” ......... 临近中秋,秋意甚浓,不只是应天府街道上的梧桐叶开始陆续飘零,行人们瑟瑟行走,更是多添了些厚实的衣物。虽说秋日萧瑟,不过京城的秋景倒是为秦淮河染上了一层金黄的神韵,好似一位雍容贵妇,伸手扶了扶额鬓旁的碎发,又再度侧卧下舒适安枕,到黄昏渐晚时,更是颇有诗意。 陈渔儿身份特殊,不似别的青楼名妓,在潇湘阁不需要接客,毕竟除了小王爷外,没见哪位贵人有幸成为陈花魁的入幕之宾,大多数时日倒是闲适的。 今日有些疲累,美人发丝垂卧,神色倦懒,修长的身子偏头侧卧于床榻之上,头枕着右胳膊,右手伸出,把玩着一缕发丝,缠绕于手指处。左手握着一柄羊脂玉如意,精致小巧的玉如意在手中摇曳,美人心思细腻,偶尔微微皱眉,偶尔微微浅笑嫣然。窗口风铎微微摇动,发出沁人的响动,有微风照拂。 陈渔儿或许是想到了些什么烦心事,思绪繁琐了些,眉头又是缓缓微皱,亦或是她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适,转了个身,整个人趴在榻上,放下了那柄精致的羊脂玉如意,两只胳膊交织,头趴在胳膊上,小腿上下轻摆,带着些许顽皮之意,或是想要找个方法缓解这烦闷,时而埋头,时而抬起,可繁琐之意不见下眉头,却更上心头,不知是何缘故,陈渔儿轻叹一声,缓缓闭眼。 “何故做到如此?”美人蹙眉,轻声道。 才说罢,美人又是埋头,微微懊恼。 “渔儿姑娘,今日可有兴致露面?”门外传来玉娘的声音。陈渔儿这才想起来天色渐晚,已经到了潇湘阁开门迎客的时候了。 “不了,玉娘,我今儿身体不适。”陈渔儿下意识地说出了拒绝的话。 “好,那你好好休息,我去跟小王爷说一声。”玉娘轻声道。 只听闻这时房间中传来一阵轻微碰撞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掉落,玉娘还没来得及出言关切,就听见了陈渔儿的声音。 “哎,玉娘等等......”美人似乎有些焦急,急忙开口道:“待我梳妆吧.....” “好,不着急,人还没到呢。”玉娘笑着回应道。 潇湘阁内灯火通明,一楼宽敞,琴师落座角落弹奏,有美人齐舞。不少宾客往来,举盏更酌,好不热闹,但却不似其他勾栏之地的嘈杂环境,此地更像是一片祥和净土。 二楼有隔间,以轻纱薄幕遮挡,每一处隔层雅座都有清倌人,或素手烹茶,或斟酒焚香,没有些家底之人可上不来二楼,闻名于京城的销金窟就是这潇湘阁二楼雅座。不过虽然价格高,潇湘阁的生意可从来都不差,毕竟京城中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 陈渔儿略微有些心急。 “您别着急,您身为红遍京城的花魁娘子,该他们着急才对,这么慌慌张张的做甚呀。”小丫鬟一边替美人整理衣装,一边说着。 “灵儿,我没急…”陈渔儿轻声道,可却不由自主的多瞅了两眼窗外。 小丫鬟没有反驳,俏皮的轻笑了声,说道:“好啦姐姐,可以过去啦。” 李君承和赵鼎龙已经坐下有一会了,二人对饮,聊着些趣事,旁边斟酒的清倌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小王爷的桃花眸子,脸上笑意盈盈。对于小王爷,潇湘阁的倌人们可不陌生,长的好看的年轻公子哥,和那些凶狠纨绔可不一样,小王爷待人和善,从不摆架子,跟谁都能打打趣,开开玩笑,可是很受欢迎。 “轻音姐姐,你这手如柔荑,为小王斟酒,可真是委屈你了。”李君承浅笑着说道,顺便也握住这位清倌人的手。 “公子哪里话,这京城中心仪公子的女子可是数都数不过来,轻音为公子斟酒,高兴还来不及。”美人对李君承的动作和话语也不排斥,很自然的被他握着手儿,笑意不减。 李君承笑了笑,说道:“整个京城有那么多心仪小王的女子,可这潇湘阁,小王还是对轻音姐姐最难忘怀了。” 被李君承那双桃花眸子看着,听他说着一些孟浪的话语,哪怕是潇湘阁心性极好的清倌人也有些吃不消,脸颊微红,低眉浅笑。 赵鼎龙在一旁见怪不怪,又喝了一杯酒,只是有些无奈的咳了一声。 “公子,陈花魁来了。”雅座隔间的轻纱薄幕适时外传来玉娘的声音。 李君承脸色悄然一变,又快速恢复原状。此时名为轻音的清倌人也十分懂事的起身告辞,身为清倌人,可不敢抢了花魁娘子的客人,只是有些不舍的看了看那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眸子,施了个万福,退出雅间。 陈渔儿依旧轻纱遮面,那双有秋水盈盈的眸子看了看小王爷,似是有些不开心。 “渔儿姐姐来了,快过来坐。”李君承神色如常,脸色依旧带着浅笑,一时也有些拿捏不准刚才的话被听去了多少。 自从上次之后,李君承就没来过潇湘阁,有些时日不见,想起上次两人之间的尴尬场面,陈渔儿呼吸稍稍加快,有些局促的在李君承身旁坐下。 李君承不知是没发现美人的不适还是压根也没放在心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陈渔儿从开始的不自然也慢慢适应,一一对答。 李君承拿起酒杯,这才发现已经空了许久,出言道:“渔儿姐姐,为何不帮小王斟酒啊?” 陈渔儿正欲有所动作,想了想,又收回了肤如凝脂般的手,说道:“公子不如请那位让您最难忘怀的轻音姐姐来斟酒。” 美人语气略有不满,使得李君承有些难以招架,只得无奈苦笑的解释道:“这不是小王等了渔儿姐姐这么久,有心说给姐姐听的气话嘛,姐姐可不许生气了。” 陈渔儿似乎不吃这一套,转而说道:“整个京城心仪公子的姑娘这么多,小女子何德何能,敢跟公子置气。” 李君承嘴角一愣,颇为埋怨的看了眼赵鼎龙,两人之间的默契让赵鼎龙瞬间明白,他在说自己不早点提醒他人已经到了,这会明白了,刚才说的话全被听了去。 赵鼎龙确一副看热闹的心思,不理会小王爷的眼神。 “姐姐这话可不对了,旁人不知道,难道姐姐还不知,我在潇湘阁一掷千金,哪次不都是为博姐姐一笑?”李君承笑着说道:“姐姐可别再对我这番冷漠了。” 陈渔儿却鬼使神差地说了句让李君承尴尬不已的话:“每次就知道欺负我…” 赵鼎龙一口酒还没喝下去,就呛住了。 美人嘴上虽埋怨着,可也依旧伸出手为小王爷斟酒,时而递上糕点,时而与他共饮,戴着轻纱遮面,却也不难看出美人笑意盈盈,显然是没再置气了。 潇湘阁内琴瑟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