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巧不成书,小皙沿刚才那女子的北边方向走,穿过树林,直接就到了康平城里。 康平,安康太平,大煊首都,比以往逛的城镇都要繁华热闹。 “爹娘就在康平郊外呢,可惜我如今无暇探望。” 算算日子,也快八月十五了吧。上一次与他们相认见面还是三四月,在外飘荡对时间流逝不敏感,一晃眼便是八月。 过了一会儿,她拍拍脑门。想什么呢,如今找到东方奕和凭虚公子的消息要紧。从决定踏入江湖的那一天起,就应该要学会独自游荡。 凤麟着装过于明显,她打听起来不费吹灰之力,不消半日便追到了他们借宿的客栈。 进了客栈,别有风景。 窗边,柔和曦光中,白衣少侠与青衣女子相对而坐,似是聊得正欢,阳光将二人身姿勾勒得好似云光雾里的仙人。凤麟和蒲洱虽然也面对面对坐在同一桌,却好像没什么存在感。 没想到这几个人还互相认识。 小皙噘嘴摇摇头,这白衣老狗仿佛自带和合体质,跟什么样的姑娘都能凑成一副侠侣相。 有毒吧!早知这么容易见面,还道别干什么呀?浪费老娘感情! 她头一次嗅到了柠檬的味道。 因为她从没有和陆寻歌聊得这么投机。他们一起的时候不是打闹就是互相取笑,唯一能长久的聊天也是聊正事,从来没有这么闲逸的交流。 跨入门槛的脚步停顿不前。 去吧,又不想看他俩! 不去,怎么套凤麟的消息? 对了,看家本事——易容! 不行,凤麟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透露行程呢? 真是棘手。 好你个陆寻歌,在我面前装什么深情浪子,背后认识的漂亮姑娘一个接着一个! 等我办完正事,再找你算账!不就是漂亮姑娘嘛,我也变一个。 她摸着下巴思量,蹿进了隔壁的云锦阁。 —— 客栈门口走进一个绝色女子,一袭青衣,飘飘欲仙,引得不少人驻目而视。周围在窃窃私语,而那姑娘置若罔闻,慢悠悠走到柜台处。“要一间人字号客房。”微瞥了眼窗口边,陆寻歌的目光似乎也往这边流转,她匆匆转回头,等待小二给号牌。拿到号牌后,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他们那一桌——旁边。 陆寻歌瞥了一眼,不为所动,甚至还跟蒲洱聊起来,再没理会。小皙颇为苦恼:这人咋还吃熟不吃生啊。 心生郁闷,大刺刺地坐下来,又大声拍着桌面叫唤:“小二来两斤牛肉,一壶酒!” 拍桌的响声极大,连桌板都颤了一下。原先几个想上前搭讪的人均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距离这么近,她当然也不敢放肆。闷闷地夹了几片肉吃,又小心翼翼地喝了几口酒,就气冲冲收了东西,把酒肉打包带上楼了。 陆寻歌定定望着那抹青色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唐柳曳一时好奇:“寻歌,你看什么呢?” 陆寻歌回头淡笑:“没什么。” “阿曳姐姐,康平最近没有棋赛,你来这做什么?”凤麟问。 唐柳曳道:“寻歌不是要加入竹叶斋么,是斋主让我来接他的。” 陆寻歌毫不在意给自己斟了杯酒。“他就这么怕我走丢么?” “这也是尹斋主的好意,毕竟你和阿曳姐姐也认识了三年,如今能加入同一个盟会也是缘分,你可要好好珍惜。”凤麟顾自喝一杯酒,咂咂嘴,又提起酒壶,悠闲倒酒。正要端起来喝时,酒杯突然被截胡。他迷惑瞪着始作俑者。 “寻兄长你干嘛?” “酒后乱言,小孩子不能喝太多。”陆寻歌一副长辈在理的姿态,顾自将酒洒了。 “我……”凤麟垂头小声嘟囔:“我说错什么了我……” 唐柳曳了然一笑,有些幸灾乐祸看向凤麟:“你呀,还是那副张口就来的性子,该罚!” “多年未见,你俩怎么还是喜欢沆瀣一气来欺负我啊!”凤麟不满的嚷嚷,陆寻歌摇摇头:“同是能言善辩,她跟你可不一样。” 凤麟扁着嘴,又拉着蒲洱的胳膊,笑嘻嘻道:“蒲洱,你一定会向着我的对不对?” 蒲洱一副木头脸:“小侯爷,我只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凤麟立刻收起笑容,气冲冲地甩掉蒲洱的胳膊。 “你这一路上逃离可碰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陆寻歌开始问起正事。凤麟这才收回沮丧神色,一五一十诉说。 —— 凤麟和蒲洱走在廊道上,正准备回房,身后忽闻一女声。 “凤小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可否顶楼一叙?” 凤麟转身打量了一会儿眼前女子。青衣白带,衣袂飘飘,肤白唇丹、眉目如画,别有一番清丽脱俗之态,正是方才坐在旁桌的女子。他觉得新奇有趣,正想点头答应,蒲洱先一步上前挡住凤麟,将剑横在身前,满目警觉。“姑娘是何人?” 小皙笑笑,这护卫还挺机警,凤麟能躲开秋凤阁这么久的追击是有原因的。 “凤麟,是我。”说着,她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凤麟下巴张了半天,问道:“颜、颜姐姐?” 小皙点头应了,他仍是张着嘴,结结巴巴道:“颜姐姐,你怎么突然、突然就换脸了?” 小皙并不想透露易容事宜,免得被问东问西,直接换了话题,眯眼笑笑:“刚刚不还叫姑娘嘛,这会儿认姐姐了?” 凤麟没注意到她的小心思,只顾着匆忙解释:“你千万别误会,我是怕把你跟其他姑娘弄混才改口的。” “弄混?你才认识几个姑娘就怕弄混。” “嘿嘿,倒也不多,在王府和康平,交好的也就十八个。称呼是为了区分她们,喜欢的叫妹妹,能追的叫姑娘,不能追的叫姐姐,免得自己搞错了,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颜小皙:“……看不出你还是个花王,拥花无数啊。”接着咬牙切齿道:“还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啊。” 凤麟摇摇头,“颜姐姐别打趣我了,我至今还没遇到能叫妹妹的姑娘呢,最后怕是会混成红娘。” 小皙也不想跟他谈论这些琐事,抬手指了指屋顶,“谈谈?” “好好好,我也多日不见颜姐姐了,正有许多话想说呢!蒲洱你先退下吧。” 凤麟说着自己运了轻功率先飞上屋顶,伸手往下冲她招呼:“颜姐姐你也上来呀!” 小皙回望蒲洱一眼,示意他安心。蒲洱执剑行礼,礼貌一笑,她也颔首示意,回身飞上屋顶。 “颜姐姐,你不会是易容来捉小妾的吧?” “捉小妾?” “对啊,你白天望着阿曳姐姐,两眼冒着凶光,可吓人了。” 小皙随意坐下来,瞥了一眼,装作不在意问:“跟你们坐在一起的姑娘是谁啊,你们都认识她么?” “你说的是阿曳姐姐啊。她叫唐柳曳,柳枝摇曳的曳,是寻兄长在棋院打杂时认识的,是他在棋院最好的朋友。” “认识这么早,怕也有些年头了吧?” “两三年了,情分自是不同。” “哦……” “阿曳姐姐可好了,能言善道、性子开朗,人又聪慧大方,棋院的人都喜欢她。我这次本想来康平投奔皇兄求保护的,路上突然杀出朔月盟和夜未央的人,多亏阿曳姐姐出手相助,我才能平安到康平。” 如果没记错,孟卿罗说过,朝中翼王党和平南王党互相牵制,小皇帝是没什么实权的。 小皙暗忖:小皇帝怕是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保护他。康平就在翼王的眼皮子底下,凤麟也不傻,做什么跑来自投罗网。 凤麟看她不发一言,眼珠子转了转,没来由笑嘻嘻冒出一句:“你俩还没一起呐?” “啊?”小皙思路被打断,一时没缓过神来,顿了会儿才明白他指的是自己与陆寻歌,木讷地摇头。 “这么慢啊,我从年初就看到你俩一起,现在都快中秋了,八字还没一撇?” 她瞠目结舌:“这、这叫慢吗?” 凤麟不以为然,从怀中掏出一本小传,“那可不,你看书里写的,见过两次面就能海誓山盟,爱得死去活来。” 颜小皙接过书粗略翻了几页,叹道:“终究是书中人物,与现实是不同的。” “是是是!”凤麟应得极快,眉眼弯弯:“光看书的确学不到什么知识,还是得到现场看点真的才行!要不是为了躲秋凤阁那帮崽子,我现在早跟蒲洱去顾家堡了。颜姐姐,定亲仪式什么时候举行呀?” 颜小皙恍的一怔。 额,这孩子的消息好像不太灵通的样子。 默了一瞬,她慢悠悠地盘坐,慢悠悠地放话刀子:“我真不忍心告诉你,定亲仪式结束了。” “什、什么?!”凤麟又扎心又气恼。 小皙继续补刀:“结束小半个月了。” 凤麟郁闷地抓着脑袋哭嚎:“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有错过一切江湖盛事的运气!” 看着红衣少年炸毛的模样,她忽然有些不忍,淡淡道:“错过了,也许也是好事呢。” 几派明争暗斗,完全没有江湖的侠风。凤麟这么单纯,去到那里,怕是更失望吧。 “为什么?” “刀光剑影的,为了看热闹误伤可不值得。” 凤麟静默片刻,快速缓和好情绪,点点头。“也是,我后来又在蒲花洲碰到秋凤阁的人了,幸好碰到了皇兄。” “皇兄?”小皙惊诧不已。 “是啊,要不是皇兄出手解决了那群人,我和蒲洱就完了。” “哈哈哈你吹牛好歹有个限度,被皇上相救,皇上不都在宫里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蒲花洲。” 她笑着笑着,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脑子突然闪过一句话,异样的感觉蔓延全身。 “这小子接触过东方奕,我们才一路跟着他。” “你……除了皇兄,还有没有接触过其他人?”颜小皙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不敢确定。 凤麟掰着手指一一数来:“这一路上,除了你、寻兄长、皇兄、还有唐姑娘就没了啊。” 小皙忽觉头皮紧绷,浑身骤凉。“当、当今皇上叫什么名字?” “国君的名字岂能乱说啊!” “咱偷偷的说啊。” “萧弈,执棋对弈的弈。” 她颤颤巍巍问:“他救你的时候,是不是身穿蓝衣,带着半面金面具?” “是啊是啊!颜姐姐见过皇兄啊?”凤麟疯狂点头。 谜团忽地被解开。 随便一餐早点就是名贵糕品,爹爹接过缀着金黄色流苏玉佩时要下跪说:“参见……” 只不过当时被东方奕拦住了。那时还不在意,现在想想,爹那时候说的应该是——参见皇上! 正因他是皇上,所以花钱大度,所以爹爹会下跪,所以在蒲花洲山洞被秋凤阁的人追来时,他毫不畏惧甚至说出亮明身份这样的傻话。 八月十五宫宴在即,现在失踪,不是被捕,极有可能是——回宫。 颜小皙好久都没缓过来。 大煊国君竟是夜未央雪无影的入室弟子,这太荒谬太惊世骇俗了! 凤麟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你怎么啦?” 她像个木头一样怔愣了许久,突然又回过神,只觉心神疲惫。“啊,我突然想起我困了,该去休息了,明天见。” 凤麟看着逃也似的人不由好奇。 “颜姐姐怎么这么大反应,难道寻兄长都没和她说么?” 小皙神情恍惚,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感笼罩全身,如千斤铁板压着,连站也站不稳了。走到楼梯口,直接倒下来,半跪在地上。一面扶着栏杆,一面扶着心口。 “是错觉么……为什么我会突然心悸颤抖……” “还是错过了,我所不知的一些事。萧弈,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 事情似乎越探越大,她不由担忧,从第一次爹娘对他的态度来看,显然是知道身份的。 堂堂太子,为什么会被寄养在颜家? 想起娘亲与云霞殿的渊源,心中有几分明了。 “元帝暴毙、云在心、保皇党、翼王……原来是这样。” 此时,头顶闪过一个黑影。 “谁?!”她立刻用了斗转星移换颜,警觉起身跑上去,到了楼梯转角,却见空空如也,什么也没见着。 —— “皇上龙体可安康?”纱织屏风前,身穿贵服的男子坐在轮椅上慢悠悠地询问。 “王爷请放心,陛下目前没有大碍,调养几日便可下床。”屏风后站着一个女官。 翼王意有所指道:“临近中秋宫宴,可别出了什么岔子。你要多劝皇上,可别跑到墙外看什么野花野草,以免吹风着了凉。他身子本就弱,若再添了什么病,惟你是问。” “是,下官谨记。” “有劳了,孟太医。” 屏风后的女官跪下来,恭敬道:“下官分内之职,不敢怠慢。” 翼王满意点头,到门口时,又回头吩咐:“皇上龙体微恙,给金銮殿多加派些人照顾。” “是。”屏风后的女官只得领命照做,看着醉梦推着轮椅走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站起来。 —— 颜小皙在楼梯口寻找刚才的黑影,疑心重重地徘徊在廊道上,试图找点蛛丝马迹。 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小皙绷直身子背对站在原地,冰冷的匕首已从袖口落到掌心,连着指尖也冷如冻冰。 耳边热风扑来,她灵巧侧身一躲,躲过一掌。那掌心仿佛自带火焰,烫得她耳边微热,又猛地抽匕首转身抵挡,才看清偷袭的原是个蒙面的黑衣人。 还没得反应过来,黑衣人快她一步,将她两手手腕都扣住。 他手掌的暖意如温水般,连着手腕到指尖都暖洋洋的,颜小皙极不确定问道:“烈火掌?” 黑衣人笑哼一声,快速放开她,足尖一点,跃过栏杆,飞快窜上房顶。颜小皙不敢含糊,径直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