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大殿散会分离后,陆寻歌匆匆递了纸条便如风一般捉摸不透的又双叒叕神秘失踪了。小皙有点闹情绪,这人说走就走招呼不打的臭毛病还没改! 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此月不可与任何人接头,谨记! 什么都没说清楚就想阻止,你怎么会明白这次接头对我有多重要…… 小皙气得直接把纸团搓圆揉扁,叛逆的劲说上来就上来,仍是照旧趁时机回竹叶斋办自己的事。 回汾阳的时候没有等到叶铮的消息,只好长留竹叶斋边学习边等待。期间看了韩蓼汀,本想出斋联络段英郎把韩蓼汀接出去治病,好几次被唐柳曳拉回斋打断,也没联系上。 等待几日,毫无音信,做事也处处受限。 想起之前书信中的提示,去到棋院求助,唐柳曳表示她联系不了陆寻歌。 小皙这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本想出斋却总是遭到看守阻拦或者其他弟子要求援帮忙,几经探查均无所获。 不安地又等几日后,终于收到陆寻歌从驿站寄来的银两,还有一封信,大概是知晓了她识字,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整整八页纸! 通篇都是问候语、劝学、夸赞和交代日常事务,并且再次嘱咐她待在斋中不可妄动,就是没交代他去哪,在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小皙耐着性子看完后,气得想把信件撕了,又舍不得,心里更闷了。 朔月易主的流言沸沸扬扬,他竟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七八天。 半月以来,小皙从课堂和众学子口中得知西狄入侵并且来势汹汹,边关四城连续失守,勇武大将军萧景明奉旨伐狄,数日不见通报,也不知进展。斋内有部分人陷入哀思,有甚者欲入伍上前线。江湖不定、夷狄入侵,又担心萧弈如何应对这内忧外患。 十月本来就心绪不宁,如今陆某人的失踪更是雪上加霜。惶恐数着日子拖到十二日,离十月十五就剩几天,陆寻歌仍是踪迹全无。 某日散学时碰到了苏院长。 这段时间她和陆寻歌准备要被盟会开除的传言都满天飞了,再见到老师有点心虚。 苏院长与她寒暄几句,又免不了重回退盟问题。 小皙对此摆明心志:“老师,我不后悔。” 苏院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失足便是抱憾终生,为了不相干的事自毁前程,可值?” 淮安剑派分裂近在咫尺,再任由几个豺狼蚕食瓜分,盟会肯定药石无医。如果人人都明知不可为便不为,任由事态恶化,武林岂非越来越糟,这哪还是什么可以掂量值不值的问题。 她说道:“我本处于灰蒙地带,可以不嫉恶如仇,也可以不掺手黑白两派,可若是遇见不平也一声不吭,任由弱者被欺凌,又怎配为侠。比起什么都不做然后悔恨当初,和抓住机会拼上一把,学生认为值。” 苏院长仍是不依不挠地反问:“你把所有的胜算都押在陆少侠身上,就不怕太冒险?” 小皙这时才笑了,这苏院长哪里是劝阻,分明是来试探的。 “不是押在他身上。”伸手合做抱拳状,“是我与他一起,与淮安众弟子一起!老师怎只看冲锋在前的人,而不看拥在他背后的人呢?盟会势力庞杂,不会只针对陆一人,更是想以此威慑和逼退出头者。陆寻歌这个提议是经过考虑的,我相信他。接下来那些无关紧要的麻烦,我会同他一起解决。” 苏院长这时才欣慰地眯眼笑:“不错,老夫果然没看错人。” 小皙稍微放下心防,不是来阻止的便好。 “行军打仗尚需粮草后勤,得做好后守准备。你身为学子可以勇往直前,老夫身为师长,自然要为门下弟子留好后路。” “这……”她有些为难,并不想将老师拖下水。 苏院长没细说,反而问道:“见过竹叶斋的书肆么?” 小皙知道竹叶斋以文书画册、琴棋书画等文艺雅趣的事物安身立命,文客居多,可她入斋时日尚短,那些书肆画册确是没时间看。 苏院长在前带头引路,和蔼与她介绍起那些传统古籍中所述的趣事。 小皙跟着苏院长来到了书院后山。这里有许多弟子在劳作,后院采竹造纸、弄笔制墨,中院活字印刷,前院装订书册。 这些有部分是新入斋的弟子。凡是家境贫困拿不出学费的,都需要留在各个院内的书肆、茶楼、琴行、文房等铺子帮工或者与杂役干杂活。一些识字的学子闲暇时就聚在一起互相传阅文集。 苏院长找了地方躲起来,却鼓励小皙去加入他们。她犹豫一会儿,走向那群文人。 一番了解,发现他们在读一篇关于陆寻歌的时事传闻,并且津津乐道盟会易主之事。 陆寻歌在竹叶斋竟也有这么多支持者。五湖四海皆兄弟了是吧,这种人缘她也想拥有啊! 弟子们在火热讨论:“陆少侠云游八方,喜好交友,又侠义济世,虽不在榜也不在朔月盟,但民间早有侠名,底层慕名者更是不在少数,听闻他成了擂主,不知有多少武者投奔而来。” 她不由侧目,难怪这次竹叶斋的招生数量剧增。 又有人道:“往届新剑会,你怎么努力,也比不上人家白银几两就能拿到名额,赤金英雄帖全是由朔月盟内部包揽,擂主更不用说,全是那几派的掌门人。陆少侠没钱买英雄帖,是第一位从民间靠自己打上来的武者,不知鼓舞了多少人。” 小皙点头,朔月盟内的污垢迟早要清理。 有一女弟子道:“说起来,颜少侠在台上的表现更让人印象深刻,坚持不懈,靠自己赢得帖子资格,大家得知你也非盟会人士,不知道有多惊喜。” “是呀颜少侠上台的时候我都没想到你是女子!谁说我们不可以在鲜血和疼痛中站起来打败对方!看到竹叶斋收女子,我们就跟你的脚步来了!” 她们说着说着激动得围在小皙身边。 还是女子最先懂得欣赏女子,她们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敢于进门就很不错了,小皙被簇拥着,朝她们竖起大拇指,亦投去赞许的目光。 又有人接腔:“也亏你们二人来了竹叶斋,大家才知道原来盟会八派里也有不排斥农人民工和男女武者待遇平等的门派。” 江湖中男女向来人数不均也不会一视同仁,盟会几大派也从不收零散手工业者和游民,英雄帖的高昂售价更斩断了多数人的武侠梦,像陆寻歌这种纯靠打来的又有几人。 知云宫虽为女子门派,可基本是世家贵女,入门费用颇高。相比之下,竹叶斋因为备受打压不得不放低对门人的要求,收了平民后又免费教授读书识字和技艺,确实算个好去处。 小皙默默吐舌,好险,她的参战英雄帖是沈眉薰给的,早知道自己这么能打,就跟着陆寻歌参加海选了。 自己不知不觉间也有了少数的拥护者,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也能影响那么多人。 有人问小皙:“眼看陆少侠就要比赛了,我们能帮到他的不多,你说,我们该如何写文去给他拉票支持呢?” 她对于文学之类的并不算精通,因此不敢妄言,只好先按下不表,翻阅书肆架上的书册。 好巧不巧看到个熟悉的名字。 有一书署名为‘天下乌鸦’。拿起翻看是本通俗易懂的连环画册。 扉页题小诗:“鹤自东飞来,临沼淤而栖,飘摇霜翅羽,丹顶谁人知。” 长泊竟然在这档口画了陆寻歌的事迹给他拉人气,不愧是好兄弟,太给力了。 据画册目录,白鹤神君的足迹自渝北流亡,到水帮,到竹叶斋,又到新剑会。粗略翻阅,可知白衣少年侠义无双,惩财主、除地痞、驱流寇、斗水匪、筹善款、资孤幼、济粮仓、建学堂…… 他的出身和奋斗史迎合了平民对侠者的部分期待和梦想。 一系列看下来,小皙赞叹之余啧啧出声:赚的钱都花出去了,难怪多年没有存款! 从画册内容来看,陆寻歌确实是个在民间摸爬滚打多年、逐步发迹的武者,而后才在新剑会一战成名。撇开情爱的情人西施滤镜,她对这位白衣侠客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小皙将画册掂在手里,“这画册可以卖我一本吗?” “颜少侠想要,我们可以多印一本送予你。” “不必了,即便是皇帝还要提倡民贵君轻,我既然与大家同为弟子,就更不能占你们一丝一毫的便宜。” 小皙放下一串铜钱走了。 离开书肆,在回去的路上,小皙终于开口:“老师带我来此处,是在提醒我需要联合他们吗?” 苏院长:“做大事者,不能孤军奋战。前斋主因孤立无援,处处受限被围剿堵杀,你要引以为戒,莫要步其后尘。” 尹无痕的死因竟不是自尽,不过也不奇怪,朔月盟内斗已久,先灭竹叶再灭淮安,再平常不过。认真想想,多听老人言,心里也有了数。 苏院长的嘱咐一环接着一环。 “你年纪尚小,人微言轻,团结一切可支持的势力推波助澜方能成事。” “老夫今日只是带你观得一隅,今后能否收集到更多的势力,得看你自己。扩开眼识,也不枉来了门派一趟。” 小皙拱手郑重拜谢:“谢老师指点,学生感激不尽,铭记于心。” 苏院长连连摇头抹胡须:“这礼可受不得,可不是老夫一人的主意。” 小皙被扶起来,“难道?” 苏院长递给她一个信封,“这是琴棋书画四院长老就盟会一事合议的内容。” 小皙掂着信封热泪盈眶,不知该如何感谢老师们关键时刻没有撇清界限,还给出谋划策的行为。 “去吧,去做你们想做的事。”苏院长欣慰地看着她,霎时感怀又感伤,就像透过她看到了逝去的故人。 …… 回屋的路上,小皙想了很多,连撞了树也不知,直到天色异变,狂风袭人,暴雨将至,才不得不匆匆返回居室。 进屋时发现窗口大开,放在桌上的卷轴被吹开,从桌面倾泻而下。她捡起看,竟是入斋时尹无风给的那轴。 门规只有前头一小段,后面竟全是一些竹叶斋的门派历史、四院简介、周边近况、衣食住行,以及汾阳郡的风土人情、民俗杂物,甚至还有简略的地图,在末尾附上了藏书室的书柜编号,供她日后查找。 这简直是一篇详略得当的门派、地方物志。初到陌生地带,地理物志比黄金还要珍贵。 写了这么多东西,难怪卷轴那么长。或许,尹无风也曾真心想让她留下。 书卷既然记述了竹叶斋的历史,自然也写了朔月盟前期历史。 小皙在卷轴上看到了与如今大相径庭的朔月盟。参军抗倭、为民请命、开仓施济、沿路义诊…… 如今唾弃仇视的朔月盟,曾是无数先辈热血热肠的梦,是小民眼中可以信任倚靠的大树。它不该变成现在这样。 小皙无限感慨,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将卷轴上的内容仔细研读,又停眸思考。 门外大雨倾盆,淅淅沥沥,一下午过去,回神已是傍晚,侍从和学子们都纷纷悬灯返程准备歇息。 出门时天已化晴,唯地上水渍未褪。苍穹浓郁向晚,在竹林的青石板路上,看到一道飘逸的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