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徐家湾的山脚下通往商业街的一个卡哨口,几个荷枪实弹的日军望着路上走过来一些个垂头丧气又骂骂咧咧的人。 连鬼子都看得出来,这伙人的衣着打扮和表情并不见得是良民百姓,尤其是带头的那个人脸相粗犷,手脚扎着绑带,头戴顶狗毡帽子,开衫腰间还插着把短刀,看着就不像好人。 要不是见到日军端枪起来,这伙人立马举起双手,点头哈腰的,他们就得挨枪子。 “什么的干活?”守路口的日军当中有个用蹩脚的汉语喝问这帮来路不明的人。 “太君别开枪!”带头的老廖举着手向岗哨走近“我们是来投靠的,来寻万兴帮会的干活。” 鬼子听明白了这伙人的来意,也知道自己的军部要组织协军这样的队伍,也就叫着哟西哟西的放他们进去。 这当口还欣赏的捶了两拳胖墩的肥壮的胸口,抢了这伙人的一把镶着玉石把柄的腰刀,说是皇军会给枪,这种小把式用不上了。 打自日军用炮火攻占了这个镇子,过去了二月余,商业街上总算恢复了些生气,这下正是晚饭时间,路口往里不远有家酒楼正有些喧闹之气。 街上不止有了些做营生和经商的人,还多了些扯高气扬的男女,看样子是随军迁来的东洋属民,这些人都是见有利可图寻机而来。 老廖带来的人几乎都是康八部下的侦察兵,既然他们都下了心留下来跟鬼子作对,那就得进入这个组合军配置给自己的角色。 这下金宝有意无意的靠到老廖跟前说:“叔,饿了,吃了再走。” 没等老廖回答金宝的话,旁边一个汉子说:“廖队,这下我们是要去找日军的狗腿子还是先跟我们自己人碰个头?” 老廖往前后疑神看了一眼,发觉某个倚楼下的门脸前好像有人一闪而没,说道:“我怀疑有人盯梢咱,这两天都别碰自己人,找万兴安顿好再说,这下找处填个饱先。” “他娘的我也觉得不妥,敢情进到敌人的地盘,就是找不自在。”汉子也回头看了眼。 眼前这家叫河海酒楼的店子算是街上最气派的,这帮子打扮痞里匪气的人打算进去吃个霸王餐闹一闹事,要不没法让人相信他们是道上混不去的。 离得酒数也不过数十米了,这下酒楼一旁的沿街走廊里走出一个女人,这女人踏上酒楼门前的台阶向里走,老廖发现那女人手里还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 她一身花长袍子,穿双高根鞋,头上却包着一块布巾,像是月子没坐满就出来的产妇。 可老廖觉得这女人的身材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是谁?虽说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 也是凑巧,这阵子混得风生水起的万兴狗头姚老鸦,正聚集一伙新旧帮众在酒楼大堂摆了两席,庆贺新人入伙。 店堂也算宽敞,除了坐了两大桌呼呼喝喝的万兴的人,边上角落也坐了些三三两两憋倔的食客,这帮子进来也叫伙记开了个大桌子,闷不作声坐下来。 进来的人看着来者不善,万兴的帮众一时静下吃喝奉承的热闹声,就连数杯酒下肚说话豪横的姚鸦子也愣了下,看着这伙不识好歹的外乡人。 两桌人与一桌人的对视下,店堂有些安静了,双方的目光甚至是互不相让,万兴的人放下杯筷转过身来,另桌一些吃客觉着苗头不对,赶紧起身走人。 老廖进来就知道这两桌人是万兴帮会的人,他之前虽没见过姚老鸦子,但听徐三晚跟他讲述过这人,看众人拍马屁的那个就觉得对上了。 老廖故意不先亮明来意,存心要找茬给姚鸦子,是想日后在这帮烂人圈里有个起眼的角色,不能只做喽啰。 他忽然看见那个原先进来的女人还坐在靠近那两桌万兴的人的墙角处,只管背对着他们,跑堂的伙记这下给她端去一碗粥和两个小菜,她稍转过身来付钱给人。 老廖看见女人稍转过来的侧脸,他神色立马显得凝重了,但他随即将视线移向那两桌人当中。 “瞅个啥呢!”老廖把腰间两把短刀拍到桌面,向对面喝道:“别惹毛了爷。” 对面的见这情状,随即发出哄堂大笑。 明知对方十有六七腰里别着盒子炮,有的还放在了桌面,这人居然拿把短刀出来镇场。 “笑个奶儿!”先头和老廖说话的汉子站出来,他是康营的侦察班长,也是个步兵连长,姓马,康八的同乡,大家都叫他马老六。 “别以为咱没玩过火炮儿,咱兄弟们连国民党的道都劫过,你们谁瞧不起我大哥的不妨出来比划比划。”马老六扯嗓门叫道。 “嘿,到咱这地头了,还这么嚣张,我看你们是想找地儿埋了。”万兴众人里有个穿黑衣戴黑礼帽的也站了出来,把腰上的枪拔出来。 其它帮徒见这架势也纷纷亮枪,一时间踢凳子勾板机的声音响作一遍。 老廖抄起桌上的短刀的同时,将组装的大圆桌台板掀起来立地上挡在身前,人头高的桌板一下将几个人挡在了后面,其它人手头没家伙的也就手抄起凳子,也不知能不能挡子弹。 老廖冲对面人众大喝道:“这道上的爷,你要有把握开枪把我兄弟九人全撂倒在这里,那你就招呼你的人马开火,别他娘的有朝一天我回过劲来,我兄弟的命我非讨回来不可。” 万兴这帮乌合之众虽敢装腔作势叫打喊杀,但是领头不作声,他们是不敢先开枪的,何况眼前这人拿着两把短刀面对十数把枪,还能无畏的话说得那么横,他要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那必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这下老鸦头倒是吓得酒醒了几分,心里还暗忖道这无怨无仇的玩什么命呢?当下还提着心眼环顾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个分两个大厅中间隔着半道屏风的客堂,除了掌柜和跑腿的伙记躲到了厨房,原来的吃客都跑光了,姚鸦环顾了一眼,这一察觉居然发现在他这边的厅堂角落处有个抱着婴儿半埋着头的女人还坐在那里。 这让老鸦子吓得一跳,打自把挑帮的人吊在木架上那一夜之后,他就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走路都恨不得后脑勺长个眼,不过也有日子过得得意忘形的时候,没时刻留意身边有没有可疑的人。 “慢着,”老鸦头当下大吼一声,对他的手下喝道:“你们他娘的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就为这瞪眼瞅的小事要人命?都把枪放下来!” “外乡佬,出门求财的,你火气这般大可是没什么好下场的。”老鸦头向老廖这边走近来,事实上他有意避开了那个坐角落处的女人。 他很怀疑那女人抱着的襁褓里是婴儿还是别的什么? “这位爷是话事的。”老廖瞅着老鸦头。“兄弟走难到此,就想投靠个门路寻个落脚处,可也不是出来讨饭看人脸色的,咱惯来惹事多了还怕来事么。” “真是走难过来寻活路的?”老鸦头问道。 “杀了当官的,能不跑么!”老廖叫道。 “那边的女人跟你们是一伙的?”老鸦头扭头看一眼那墙角处的女人。 “那个?我倒是想的。”老廖看一眼那女人跟着看向自己这边的人。“咱哥们啥时候有个女人有个崽子啦?” “大哥,你不会是逛那个窑子留下的情种偷偷跟过来的吧?” 马老六说这句话引得身边的人跟着哄笑。 “是么,给我把她叫过来,我倒要看看是春花还是牡丹。” “你们都别动。”老鸦头对老廖他们喝止,他一只手已按到挎在身前的盒子炮匣盖就要拔枪,却转头对他的跟班们说:“去把那女人拉过来。” 一直坦定坐着吃粥的女人,还没等人走近,她将伸进襁抱的手抽出来,顺手扯掉头上的花布巾,嚯地站起身,将那冒出白烟的襁褓往上一提,另一手往下捞住布包掉出来的一物。 “老鸦子,今天我送你上路!”穿着花袍子的花二举起手上冒着烟的一捆手榴弹,朝着老鸦头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