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在靠近浦滨县郊外的一个村子里的游击队的地下医疗站,包扎好伤口在小憩间不经意睡了过去的谭世夫,突然从恶梦中惊喊醒来,把屋子里的其它人也是吓了一跳。 “老谭,做恶梦了?”徐三晚躺在老谭躺的床的另一头,坐起来问道。 “我梦见我的女人掉进海里了,很深的海,她不停往下沉,向我伸着手,可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越沉越深。” 老谭从床边站起来,揉了下肩头问屋里的人道:“眼下什么时候?” 在屋子另一边的床上坐起来的伍峰拿出一个怀表借着油灯光看了下,说:“凌晨四点,咱歇下才不过一个钟,你要走么?”同时看着要拉开房门出去的谭世夫。 “我要回去山上看看,恐怕她是遇了劫难。”谭世夫拉开门出到数间瓦房的合院里。 “之前我们确已交代狼伢子回去转移山里的人了,再说鬼子不一定今夜出兵进山。”伍峰说着站起来跟出去。 徐三晚忽地也下了床跟出房门,屋里的其它伤员被惊扰醒来的,只是发愣的坐起来。 “你这伤和体力吃得消么?要么等天亮了凑些人一起走。”伍峰见老谭径直向院门处走去。 “老谭等等我,我怎么觉得我也是有牵挂的人了。”徐三晚向谭世夫说道。 旁边屋子里听到说话和动静的徐行舟看见眼下的情况,对伍峰说道:“一起走,叫上些体力尚好的人,是该回去飞流山的,我也怕那里出事了,希望这夜的变故能对你们有所警告,今后遇上再大的事也不要轻举妄动。” 老谭从院门那边听到徐行舟的说话,转过身来道:“要抗斗,必会伤亡,在敌强我弱面前,任何的反抗都是轻举妄动,不然就只能够逆来顺受,但这样只会招来变本加利。” 谭世夫这话说得显然是愤慨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实,让他后来整个人几近颓废掉。 出门之前,徐三晚还去另一屋里看了下昏睡未醒的花二,联想到花二在敌人的枪火面前那股子悍然,也不知道他们往后在抵抗的路上还能够走多远? 当一轮晨光带着日辉映亮山崖上的林带,晚秋的山风吹过焚屋上空的余烟未尽,出现在崖台上的十数人无一例外的悲愤难禁。 焦燥更是使得站在悬崖边上的谭世夫一下看上去苍老了,一抹山风掀起他乱发的同时,他仰头向着对面的山壁上空高呼:“唐妮,你在那里?” 可是山无言,风难言,只有远近的山空的回音帮着他呐喊。 一些先头走避的山民回来给他们的亲邻收拾遗体,也在不停哭诉着,诅咒着。 被枪后座砸昏倒过去的水叔,许是年纪大了,被后来赶来的人发现才救醒过来,此刻他靠坐在一棵树下,对蹲在面前的徐三晚说道:“三少爷,我是无能为力呀,看着那就该天杀了的姚鸦子掳着恩秀,我冲上去跟他拼命,被他拿枪砸倒在地,恩秀呢,见着她了吗?” 徐三晚摇了摇头,水叔气急道:“准是那天杀的小鬼子抓走了,那怎么得了呀,老天爷哪,可恨那姚老鸦。” 徐三晚一下显得六神无主,当他看到不远处也同样茫然失措的谭世夫,他一下蹦了起来,作势就往断台的出口奔去。 “你要干什么?”一旁的徐家大小姐冲上拉住他。 “回镇里去。” “你回镇里去能顶个屁事,这下要冷静,赶紧帮谭师傅找一下他的爱人。” “还找什么,准是都让鬼子抓走了!” “都得是鬼子抓走了吧,我家闺女也不见了,到处找不着她呢。”一个山民在近处寻视着说。 听到这边说话的老谭已急跑开去,徐行舟见状赶紧叫离得最近的麻生拦下他。 “谭师傅,狂急回去镇里对救人起不了作用,得先冷静想一个办法。”徐行舟对要扳倒麻生的谭世夫劝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一个人杀进鬼子军营里去。”谭世夫狂道。 “这样只会让你的爱人最先失去你。” 已经被某种可能会发生的形景摧疯了头脑的谭世夫仰头再一次喊出唐妮的名字。 山岭的回音荡来之时,山下方一个女人遏力的回应声却清楚传了上来,众人都意外了一下。 谭世夫狂喜的又冲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喊道:“唐妮,是你么?” “我在这!”山下方刚才的声音回答道,这声音听来似是用尽了力气。 可是谭世夫失望了,他听得出不是他女人的声音。 “是恩秀!是她的声音。”一旁的徐三晚叫起来。 从芦苇丛走出来,在附近的林子里迷失了路向的王恩秀,到天亮了才找着上山的路向,身倦力惫的瓟上山来,听到上面的呼喊,她迫不及待的回应。 王恩秀让麻生背上山来,她看着老谭一个劲问她唐妮的去向,她回答道:“唐姐不是给鬼子抓走了,她跳崖了。” 这消息让围在她身边的众人都吃得一惊,老谭更是颓然失色,一下子像个废人。 “你确定她是跳崖了?”徐三晚吼恩秀道。 “我没亲眼看见,那时我被她带着跑,很多鬼子在后面追,最后我被一个鬼子打昏了,之后下山的路上我听那个瘦老头老鸦子跟我说的,唐姐是被鬼子逼得跳了崖,被抓的人当中我也没见到她。” “你是被抓了,这下又是怎么逃了出来?”徐三晚又问。 “你别不信,是那个瘦老头在山下的芦苇地放了我一个人,他说跟你徐家的恩怨往上两代都数不清道不明。” 恩秀的话让近处听到的水叔吓得两眼都翻了白,他可能是怎么也想不到那天杀的老鸦子会干出这样的事来,他更加不会想到要不是老鸦子拦下鬼子的刺刀,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是那个方向跳的崖?”徐行舟急问恩秀道,随即对老谭说:“谭师傅,咱赶紧下山去找,没准人还活着。” 一语惊醒废人,拔腿奔去。 往下在垂直的崖壁下的山脚一遍高大的林子里,众人到处找寻呼唤着唐妮,都希望她落下来不是摔在地面的石头上,而是挂在某棵树的梢枝上。 林子里除了石头,还有灌木丛,长得浓密开阔,几个人好一阵翻寻。 “谭师傅,你快来看,这棵树上有断落的树枝,断口是新的。”方华站在一棵靠近崖边的大树下向周围叫道。 望上去有二十多米高的木麻黄树上还有一些折断的树枝挂在上面,呈同一个垂直点,显然是有重物从上面摔落下来造成。 谭世夫将落在地上的一棵手腕粗的枝梢移开,发现下面的石头上有一小滩血渍,树梢的分枝上还挂着一块从衣服上撕扯下来的布条。 “这是她的衣服。”谭世夫拿起树枝上的布条看着说道:“血应该也是她的,可是人呢?去了那里?” 老谭望向四周,再一次呼唤。 “不会是野兽拖走了吧?”伍峰看着周围的人说。 “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里有过老虎狗熊之类的,一些个头不大的野狗野猪是有的,可怎么说也拖不走一个人呀,再说这地上也不见有拖动的痕迹。”麻生说出自己的看法。 “那一定是别人救走了,很可能是打猎的人。”徐行舟对老谭说:“不要太担心,令爱深情憾天,你们不会就此生死离别。” 老谭双手抓着头发一下蹲在地上顾自说道:“早年间生分别死的记忆犹新,她劝过我远离战火,可我血气上头,却忘了前事之痛,是不是我一旦染血,她就会遭罪?” 身边的人看着谭世夫痛苦的表情,听着他说出的话,都有些诧异。 徐行舟说:“命运未必有因果相连,我更相信际遇的自然合理,很多事情是我们处理不当或是没有想得太全面才造成的,比如昨晚我们不建议国军的兄弟与敌拼死一战,而是顺势撤回山里,就不会让山里的人跟着遭殃。” “你这话跟谭师傅的心理是一样的,都是看着结果在后悔。”伍峰大声对徐行舟说道:“昨晚所有人都在逃的话,那不叫撤退,叫溃败!也不想想多少鬼子在后面追,从高处压下来,那不将咱们割草一样杀溃。” “那也应该分一半人出来撤离!”徐行舟也大声回应。 “可是他们都不肯走!”伍峰声势不减。 “好了,你们不要吵了。”老谭抬起头来道:“你们有事去忙吧,我也要去找她了。” 徐三晚说:“老谭,你的事就是咱们的事,这下应该先找到熟知这一带山里情况的人,兴许真是打猎的人救走了,是了,狼伢子兄弟呢?你们谁见到他了?” “没找见他呢。”麻生说着想起镇子里的黑子和周打轮不知是生是死,觉着也要去找一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