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笙猜测不出这纨绔少年的底细,却心知斩浪有灵——这人便是恩人再入轮回的转世了。 只是眼见他与茶馆掌柜的顶嘴,又见他随意亮出了配剑,她却觉得恩人这一世似乎过得顺风顺水,肩上也少了好些担子。 如此也好。 她在桌上放下几文钱,起身离开了客饮居。 那少年在别处忙碌了半晌才来收拾这一桌。他把那几文钱揣进怀里,嘀咕一句。 “分明被我喝了还要付钱……” 洛笙此时已回了摘星楼。 师兄离开前替她付了足足一月的房钱,连带着朝夕两餐,在京都住上一月,日子也算富足。 她叫了晚膳,坐在桌前思考起今日客饮居一事的蹊跷来。 按理——镜花水月正到了暑期,仙门子弟纷纷下山,什么人敢这样肆无忌惮地造谣仙门秘事? 那小眼睛的四下张望了多次,恐怕今日的茶馆里有他的靠山。 这样的谣言也只有仙门子弟会有作为,可她素来不是爱出风头的,那些话还不足以让她出面去示个警。 那么幕后之人意欲何为? 洛笙想不明白,本打算就此作罢,却不料晚间于城郊漫步时偶遇了魔物伤人! 遇袭的是一辆四驾马车,想来是京都皇城中的权贵。 人间伤人闹事者多为鬼怪妖兽,魔物却甚为少见。 洛笙不曾斩过魔物,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拿符握剑替那略显狼狈的马车拦了半柱香便脱身回了客栈。 她并非京都人士,无意去搅这滩浑水,于是此后几日也深居简出,刻意避过风头。 只是她不知,这短短几日,城郊怪物伤人的祸事已有了好几起。 先是一家四口来京都来探亲。可怜最小的男童不过两三岁,竟是被怪物的爪子挠了个开膛破肚。 后有商家派人运货,情势较急只得连夜出发。此行一共七人,无一生还。 官家也遣去了捕快调查此事,去了十几二十个人,其中有重伤拼死逃出来的,这才大概知道了是个什么情况。 如今官家在城中各处贴了告示,寻着修士去捉那怪物。可京都一片修士甚少,至今也没有人请缨。 怪物伤人被传得凶了,京都每每到了傍晚便城门紧闭,不到清晨初阳升起决计不开,如此几日过去也闹得人心惶惶。 传言四起,官家几经阻拦毫无用处,反倒被诬是欺瞒百姓,实在也有苦难言。 听闻天子震怒,下令斩杀魔物者封官授爵,赏金万两,这才有修士听闻消息赶来京都,只是又过去几日仍不见成果。 说来可笑,虽然人间盛行修仙也有千年了,但世人排起来世家先后,仍是把皇家官家放在前头,商家仙家放在末位,可真出了什么事情却还是要找仙家帮忙。 洛笙虽在街边小摊听尽了闲言,却知晓官家刻意隐瞒了那晚四驾马车里的人,暗暗推测魔物出现的缘由是官场恩怨,也担心朝堂之中暗流涌动,这皇榜的目的是为灭口。 她出身仙家,对官家不甚了解,素来也不是热心肠,哪怕那魔物伤及无辜,她仍然更愿意明哲保身。 天子对此事颇为重视,特在城中设下一小苑供修士商议对策,派遣一文一武两位官员任责,这两日更是托一位大将来此坐镇。 洛笙正思量着对策,忽的见沿街走来一个中年男人。 这男人一身棕色长袍,两道剑眉,下颚处一撮胡须,眼窝深陷看得出有些年岁,丹凤眼深处尽是凌厉和威严。 那中年男人尚未迈进小苑门槛,里头有人骂骂咧咧地出来了。 洛笙坐得远,听声音辨出是那日在客饮居争论里那名矮胖的纨绔。 听闻他是京都东侯蒋府的世子爷。 这东侯府,若说起来还与镜花水月颇有渊源。 东侯府的前一任侯爷名为蒋亦舟,是镜花水月掌门洛亦尘的大师兄。 东侯是祖先立下大功世袭而来的爵位,不比官家,倒是更靠近皇亲国戚一些。 只是这爵位到了老侯爷那一辈就已经算不得什么,若不是有着妖神弟子的身份,加之在天下的威望,恐怕早被夺了去。 眼前这位世子爷原本出身低微,只是侯府夫人多年未曾诞下世子,这便将他过继了来。 世子爷名为蒋渊学,自来了侯府便被捧上了天,养得膘肥体胖,更显得烂泥扶不上墙了。 倒是配不上他的名字。 按理说侯位甚高,洛笙却见蒋渊学见到这中年男人倒是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 中年男人回他一个揖礼,并不显退让。 小苑里又追出来两个小官,见到这中年男人均是身子一顿,不觉腰也弯了些许。 小苑建得不算偏僻,来往行人不少,洛笙这便听得来人身份——大将军张轻鸿。 大将军战功显赫位高权重。说起来有个独子小小年纪在军营长大,现如今听说是去了镜花水月修习。 怪不得蒋渊学虽是东侯府的人也要做做表面功夫。 只是如今天下太平无战事,征战沙场的大将军竟也来管了这档子闲事。 洛笙见他二人寒暄几句,两位小官便又把那世子爷哄了回去。 她无心掺和,正要离开,却见那日客饮居里的少年自街角现身。 这回他穿了一身深灰,先前挂在腰间的月牙形状的玉已经不见了,只一个墨色荷包被拿在手里,食指勾着玩一样地甩起来。 他似乎正漫无目的地闲逛,可一双眼睛却时不时远远瞟一眼那边的小苑。 洛笙隔着轻纱看不清他神色,只凭路线猜到他是要去掺上一脚,这便足尖一点,飞身过去把他拽进一旁的小巷里。 那少年尚未回神只觉后背一痛,睁眼便发现自己被摁在墙上。 “你去做什么?” 洛笙一手揪着他的衣领,抬眼隔着轻纱盯着他,语气带了些问责的意味。 轻纱不厚不薄,她只能隐约瞧见这人的面容,还有一双带着笑意的瑞凤眼。 虽隔着轻纱,洛笙却仍觉得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手上一紧,勒得人咳嗽两声。 少年人视线并不离开她,甚至颇为委屈道:“该是我问姑娘——京都可是天子脚下,姑娘这是光天化日强抢民男?” 洛笙自觉理亏,撒手退后一步:“别去蹚这滩浑水。” 少年见状嘴角笑意更深,抬手就要去掀那层轻纱:“姑娘如此关心——莫不是看上我了?” “自作多情,”洛笙毫不客气地把他拍开,又问,“京郊魔物与你有何关系?为何要来这里?” 那少年抱臂倚着墙根,略微低头还是看着她笑:“官家放了皇榜,斩那魔物可封爵赏金,我为何不能来——姑娘,在下是才疏学浅了,可姑娘看上去却并非等闲之辈,不如姑娘与我联手?到时候权归你,财归我?” 洛笙却抓了他的手腕让他看一路被转着玩的荷包:“少侠这样子可不像是缺金少银的人。” 少年换了只手把那荷包收起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洛笙被问得哑口,在轻纱后瞪他一眼。 少年垂眸看一眼白衣素手,仍笑着:“姑娘偏说不是看上我了,这手——” 洛笙闻言下意识松了手,低头服了软:“是我冒犯了。” 不料这少年却低了头轻声一句:“——可我却看上姑娘了。” 一时,街边的喧闹似乎都远了。 洛笙愣了愣神,想起这人前几日在客饮居中所作所为,心中定下他纨绔的性子,又往后退了一步,道:“你若是想去,我带你去便是——用不着牺牲色相。” 少年及时止损:“有劳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