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汪茂年在竹林内跪了有一个多时辰,期间林彦文有好几次都想让他起来,却被他拒绝了。待到林彦文走后,他才拖着麻木的双腿一瘸一拐地离开。 下山的路上寒风阵阵刺骨,走至山门他才想起自己身上只穿着单衣,大氅被自己落在了大雄宝殿。 于是他重新折回殿内,发现原本放置大氅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 “你是在找这件大氅吗?”一道女声从他身后响起。 汪茂年看到自己的大氅正被这名女子紧紧地抱在怀中,大氅又厚又重,她抱起来有些吃力。 “这是你的衣服吧。”女子朝他走来,“等了半天终于把你给等来了。这里人来人往的,我怕衣服会被其他人拿走,所以一直在这等着。” 汪茂年接过大氅,上面还留有女子的余温。 “多谢。” 此时汪茂年还不知道自己日后会和眼前这位女子产生怎样的交集,命运总是爱开玩笑,那些你认为不会再有交集的人,往往会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你生命中的重要时刻。 两个月后的元宵灯会上二人再次相遇,女子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元宵节是上元城里最受欢迎的节日之一。这日没有宵禁,十里长街明灯错落,从天而降的礼花犹如星雨。正值青春年华的少男少女们会涌上街头,与心上人一起猜灯谜、赏花灯。 如此盛景,就连文人墨客也赞叹: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远处的人群中传来不和谐的争吵声,透过人群,汪茂年看到一位中年妇人被她的丈夫死死地压在地上无力反抗,围观的人群对此议论纷纷。 “陈四又在打他家的婆娘了。” “他家婆娘也是可怜,这么精明能干,偏偏嫁给了陈四这个酒鬼。” “你知道什么,他婆娘是主家犯了事被变卖的奴婢,要不是陈四买下她,她肯定早就饿死了。陈四酗酒没人愿嫁给他,买他婆娘花光了他全部的积蓄。” “那照你这么说,陈四还成了她的救命恩人了?” “每天都往死里打她,算个屁的救命恩人。我要是陈四婆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议论声越来越大,却没有一个人肯上前给予妇人帮助。 在汪茂年准备出手的同时,有一名女子抢先一步挺身而出,一把推开陈四把那妇人扶起,并指着陈四的鼻子对其破口大骂道:“你这酒鬼,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她身量纤纤,力气却出奇的大。陈四被她推得跌了个踉跄,坐在地上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汪茂年收回迈了一半的脚步,看着那名女子,觉得她很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呸!哪里来的野婆娘,竟敢管我家的事。”陈四看向女子的眼神,他指着妇人说,“这是我的婆娘,我花钱买来的,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我劝你识相点赶紧滚,不然连你一起打。” 面对陈四的威胁,女子面不改色,用自己纤弱的身躯挡在妇人的面前:“你打一下试试?” 女子此举引得围观人群赞叹,也让他们加入了声讨陈四的队伍,其中也有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我早就看这陈四不顺眼了,每日除了酗酒什么都不做,有这么能干的婆娘也不知道珍惜。姑娘,骂得好!” “陈四上啊,别怂,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被一个小丫头给唬住了?” 人言籍籍,陈四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心里也直咒骂女子多管闲事。醉意和愤怒混杂着冲昏了他的头脑,他抄起身旁的一根木棍,朝着女子和妇人冲了过去。 其实陈四冲过来的时候女子心里是害怕的,但她还是选择挡在妇人身前。然而木棍迟迟没有落下,女子睁开眼,看到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挡在她身前。 “欺负女人,你也就这么点本事了。”汪茂年用手臂抵住木棍,一脚踹上陈四的胸口,“还不赶紧滚!” “这就滚,这就滚。”陈四捂着胸口,夹起尾巴灰溜溜地跑了,见陈四离开了,其他围观的人也都一哄而散了。 一同散去的,还有刚刚燃起就转瞬即逝的正义感。 他们并不在意妇人是否受伤,也不在意妇人回到家后会不会再被陈四虐待。热闹散了,他们自然也就散了。 人群散后汪茂年感受到一阵刺痛,撩开衣袖发现手臂有些淤青,却不严重。 女子注意到他的举动,关切道:“公子受伤了,严重吗?” “小伤而已,不劳姑娘费心了。”汪茂年摇摇头,“告辞了。” “公子留步。” 汪茂年回首,看到女子站在璀璨的明灯下,光斑落在女子明艳动人的脸庞,身后是一片晴空皓月,火树银花。 “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陈知慧多谢茂公子出手相助。”女子双手抱拳,眼神明亮,一举一动颇有江湖风范。 “姑娘太客气了,姑娘侠肝义胆,叫人好生敬佩。”汪茂年拱手回礼,“不过姑娘怎知我身份?” “忠国公的美名大炎无人不晓,我虽刚随家父搬来不久,却也听说过忠国公的不世之功,真希望有朝一日能登门拜访,一睹真容。” 听到陈知慧提及忠国公,汪茂年脸上闪过一丝不悦:“都是道听途说罢了,姑娘见过或许就不会这么想了。” 陈知慧虽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却听懂了他言语间的厌烦,小心问道:“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汪茂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我见姑娘有些面熟,我们以前是在哪里见过吗?” 听到他这么问,陈知慧忽然吃吃地笑了,笑容宛若山间清泉,纯净温润。 “看来茂公子的记性不大好啊,不过也是,鸡鸣寺内仅是匆匆一面,茂公子不记得我也正常。” 原来是她。 汪茂年这才将那日那个抱着大氅连腰都直不起来的女子同眼前人联系起来,反差如此之大,谁能想到她们是一个人呢? 夜色已浓,街上的人也渐渐少了。陈家奶娘提着一盏纸灯笼来到二人面前:“原来小姐在这,可叫奴婢好找。小姐这么晚了还不回去,老爷和夫人都急坏了。” 陈知慧有些不情愿地跟着奶娘回去了,临走时她又回头看了汪茂年一眼道,笑道:“茂公子这次能记住我了吧,下次再见可不能再叫我姑娘了。” 鞭炮声掩盖了汪茂年的回应,直到陈知慧离开上元,她都不知道那日汪茂年说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