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布利多的神色不变,顶着艾伯特小姐征询的目光率先推开了门。 牢房外头闪过一圈又一圈的魔法阵引起的魔力涟漪。铁质的连接零件发出吱呀吱呀的噪音。 “阿不思。”那个声音又用饱含恶意的语调轻轻喊了一声,“看来你还不是一个胆小鬼,一个可怜虫。” 格林德沃的表情非常奇怪。或许是太久没有见到其他的人了,又或者说,面前的这个人对于他来说与常人不同。 在漫长的囚禁生涯中,他的脑海里大多数时间里充斥着曾经的辉煌以及自己应当引领所有巫师走向何方的构想,还有这个人。 眼前这个狂妄、自大、最终让他失去所有的人。 他以为他是一个胆小鬼,要永远躲着他走。 这多简单?他被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或许要直到永远。他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就能够离他远远的。 离开这个战犯、这个失败者。 或许他知道邓布利多并不是因为这些原因才远离他,但这样能让他好受得多。 邓布利多平静的眼眸中填满了他曾经少见的脆弱。但格林德沃没有因为这样的姿态就软下半分的态度。 “更像是一只狂妄的野兽,阿不思!” 当那个人来看他了,他又感觉他狂妄到在那一切都发生之后,还拥有来探望他的勇气。 是的,即使是过了这么久,他也依旧无法释怀这些。 “我们说好的。”邓布利多的袍子旁探出了一个小女孩黑色的发顶,“你也知道的,盖勒特。” 格林德沃施舍一般地将眼神瞥过了那个脑袋,但很快就又回归正轨。 他和邓布利多为数不多的通信因为这个女孩多了起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邓布利多即使顶着他如此恶毒的言语也依旧要和他分享他遇到了怎样一个特别的人。一个比他年轻、拥有他以前构想的人? 怎么了呢?终于发现年轻人了好了? 盖勒特·格林德沃鹰一般的眼睛扫射了过来。 克劳尼亚被那冷漠的眼神击中了。这眼神比他们真正的初见严厉得多。如果说他们最初,格林德沃的眼神里还有那么一丝脆弱和柔软。 那这一刻的格林德沃坚不可摧,疯狂,还是有可能摧毁一切。 但他没有。 这个人只是用着最恶毒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邓布利多,上下嘴唇不自觉地抿起,这是一个相当微小的下意识的动作,视线随着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动作摇晃。 是他,没错。 在克劳尼亚记忆中的脸慢慢重合。 但又有什么地方完全对不上号,他和记忆中的那个人似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 【这是怎么回事呢?】 克劳尼有怔怔地看着两位老人的互动,心里却翻江倒海。 【这不对...】她想,【这连开端都不对。】 这很奇怪。 她朝思暮想的人此时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但她的心里却没由来地升腾起了一种荒谬的、脱离了现在站在这个地方的感觉。 邓布利多的内心十分感慨。他确实在躲着格林德沃。但带来这个孩子,不止是因为拥有对于才贤的扶持之心。这里头也有他自己的私心。 【好在盖勒特没有骂的像信里头那样恶毒。】邓布利多乐观地想,【我很高兴见到他活泼的样子。】 他们之间拥有一种其他人难以理解的默契。 邓布利多的嘴也抿成了一条直线,眼睛安静地看着他。然后,格林德沃终于像是在这样的对峙场景里头失败了。他非常重地哼了一口气,然后施舍一般地将目光重新移了回来。 但这回,他没有挪开眼睛。 他异色的瞳孔像麻瓜世界的X光,几乎要将她从头扫到尾,连头发丝也不放过。 “我说过,你会喜欢她。”邓布利多轻声说。 “并不是所有人的眼光都和你一样。”格林德沃回应。 “你拥有这种能力和才学。”阿不思·邓布利多说,“我从没质疑过这一点。” “就在我输给你之后?” 邓布利多不说话了。 “盖勒特...” “我从来不想从你的嘴巴里听到你接下来想说出来的话!” 格林德沃的嘴巴不停,但那迷蒙的景象随着邓布利多的话语逐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太久没有用这个了,以至于感觉十分滞涩。那些出现在眼前和脑袋里的画面都变得十分陌生。 但那确实是。 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 激荡的魔力被困在一个小玩意里,即使是最有效的稚童都可以动用这样奇妙的力量。 没有麻瓜,没有一个麻瓜。 格林德沃的眼里重新亮起了光,即使这些人里头许多人都不使用魔杖,但他们也能用魔法。 这是魔法的复兴吗? 在这样的时候,邓布利多想要告诉他,他终于选择支持了他的想法和观点?! 他的心里有些恨,又感觉有些奇怪。这是一种奇妙的认同感。他或许追寻了这一点多年。 格林德沃特别的那只眼睛感兴趣地看向她,就像她们初见一般。 “有趣。”格林德沃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相当有趣。” 喧嚣,硝烟,所向披靡,无人阻挡魔法前进的脚步。 奇怪的生物大连合,这无伤大雅。 爆炸一般的技术发展,这才是重点。 格林德沃通过那开合的嘴听到了只言片语。和他的没有什么区别。 【为了更伟大的利益!】那人说,【我们要联合起来,以谋求更大的发展!】 这也太怪异了,就像是另一个他站在演讲台上。 所以时隔多年,邓布利多后悔了,培养了一个拥有他的思想的人,想要重新视线原本就勾画进他的存在的未来的蓝图。 “你想让我看到的,就是一个特别的未来?”他转而明知故问地询问起了阿不思·邓布利多,但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有些神游天外的女孩,“然后告诉我,我是错的?” “这很难说,盖勒特。”邓布利多说,“我从没否认过你的才华。” “而且,这样看来。”邓布利多难得得强势了起来,他把矗立在一旁的女孩拉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这并不是你的‘失败’。” “什么意思?”格林德沃笑了起来,“你这只恶心的狐狸。” “不是这样,盖勒特。”邓布利多对他倏然转变的态度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不一样的。” “克劳尼?”邓布利多没再纠结这个问题,他转过头看向一直没有出声的女孩。 听到邓布利多的声音,她伸手摸了一把自己曾经无数次没法触碰到的,一把平平无奇、上面满是脱落的木痕的木凳。 她抓到了它。 然后她的思绪又回到了此世。 看到她逐渐清亮起的眼神,邓布利多才安抚式地捏了捏她的肩膀。沉重的力道让她心里多了一丝的底气。 “我想你们可以先聊一聊。”邓布利多说,“我不打扰你们。” “我以为你是来看我?” 他认为或许他们之间会拥有更多的话说,而不是一颗新培养起来的棋子。 “我也确实是来看你,盖勒特。” 邓布利多叹息地说:“所以不差这一下。” 格林德沃的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响声,他恶狠狠地喷了一口气,眉宇间还是饱含着对阿不思·邓布利多的恶意。 克劳尼不明白他为什么非得摆出这样的样子去对待一个无辜的阿不思。更何况,更何况阿不思·邓布利多,在曾经的他的眼里,是一个值得她去付出和拯救的人。 两双异色的瞳孔都追随着那人的袍子,直至他彻底离开这个房间,然后带上了门。 现在这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她的老师,她的启蒙,她的底气。 她的欲望之源。 现在那个人活生生的在她眼前,触手可及。 克劳尼不安地舔起了嘴唇。 她和格林德沃的所有记忆停留在了十二岁之前。 一切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一切又都历历在目。 有没有可能这是假装的呢?说不定眼前这个人早就知道了一切?他们就是认识的,除了那段夺去他的时间以外。 或许那梦是真实存在的呢?就是存在于彼此之间,那是多么的真实! 克劳尼觉得自己的心脏跳的比任何时候都快。她想要扑上去给他一个真实的拥抱,让他知道现如今他不是真正的一个人了。 他可以过一个有礼物的圣诞,而不是和一个小孩独自蜷缩在高塔寒冷冬夜的木板床上。 他可以对她做任何他们曾经一起做的事情,可以实打实地触摸对方。他温热的手——她猜想那可能是温热的,可以真的贴合在她的脸颊上。 她从来都是两人当中主动的那一个。她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了眼前那个虽然年老但依旧风度不减的男人。 真奇怪,即使是这样的煎熬也没有泯灭了他眼里的热气。 当时她还那么小!她在失去了他之后才意识到他真正的名字,即使他们彼此都没有踏过那一条敏感的线。 在她眼里,盖勒特·格林德沃依旧是那一个特别的、突出于其他任何人的“格林”。 格林德沃看着眼前女孩的眼神逐渐变得火热。他猜想可能是阿不思·邓布利多对她说了些什么。 但是.... 眼前的女孩与与那个站在高台上神色犀利的女子,格林德沃没有看着半分相似之处。 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热衷的粉丝,一个想要将真心奉上的求爱者,或者是一只渴望抚摸的猫。 但和一个能够决策、引领巫师们走向未来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有点蠢。】格林德沃想,【但这或许是她容易被掌控的原因。】 “啊...”格林德沃发出了一声喟叹,收回了视线,从他的嘎吱作响的板床上坐了起来。 现在首先,他要建立一个邓布利多构建起来的美好形象。虽然他并不清楚那是一个怎样的形象。 “邓布利多和我说过你了。” “你想见我?”他温和地发问,“为什么?因为我的理念?还是一些什么东西?” “我看到了你的未来。”他笑了起来,看起来可能很有温度“你的构想很有趣,有我的影子,这是什么原因?” “不用害怕,克劳尼。”他轻柔地说,“既然你的校长敢带你来这里,我就没法对你做些什么。” “格林...”她小声地说,“我是说,格林德沃先生。” “是的,我是。”格林德沃饶有兴趣地回答。 “您是只听,邓布利多校长提起过我,对吗?” “他说这些事是我们的私事。”格林德沃说,“但这是没由来的。他为了你质问了我好几次。” “难得的胆子。”他嗤笑了一声。 眼前的这个人虽然叫做盖勒特·格林德沃,眉眼如出一辙。克劳尼的余光扫视完整个小房间,连待着的地方的陈设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但是,但是眼前的这个人显然与“格林”大相径庭。 格林德沃在审视克劳尼亚。 克劳尼也在审视她。 她见过格林德沃不带有任何感情的态度。他太会虚与委蛇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多。 她并不清楚格林的时间究竟是怎样度过的,他总是疲惫,但一整个夜晚他们都能够待在一起。可以看书或者研究,甚至是学习。 这样无时无刻都在彼此的注视下生活是很难脱离对对方习惯的察觉的。 他对她没有任何的感情,这一点装不出来。那眼神是如此的陌生,他的心并不是疲惫的,他的心充满着怨怼。 他非常的迷人,特别是在这样的场合。她很吃这一套,所以将这一套搬进了她的生活。 但他的语气又如此的高高在上,充斥着一种隐秘的傲慢。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可能会请求她,在她可能的时候给予一个名叫“阿不思·邓布利多”的人力所能及的帮助。 有什么地方出现了差错,或者是,哪里不对。 【她面对的“格林”并不是这里的,此时此刻的格林,而是另一个。】 【即使他们是同一个个体,如果境遇完全不同。】 【他们就全然不是一个人。】 失去的东西永远不会以从前的形式回到你的身边。 她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克劳尼的心发出一阵绞痛,就好像是有什么人在她的心脏里头插上了一把刀,但这一点儿也不过瘾。 那只拽着刀柄的手还转动了它,让它在肉里留下痕迹来。 手指在突突的跳动,剧痛从胸口蔓延到指尖。 并不存在那个以后,或者未来。 他们在当下没有任何的连接。 【如果说在此刻是我们的初见...】她意识到了时间的荒谬性,【那曾经那样的“初见”就永远不会到来了。】 那个“格林”是独一无二的,即使拥有同样的样貌、表情、声音,只要失去了他们彼此之间的连结,他对于自己来说就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酸涩不断地涌上心头,她意识到她又一次失去了重要的人。 面前的人依旧英俊,甚至更为精神,比记忆当中更为俊郎。没有那种垮掉了似的氛围。 但这样的格林德沃的视线,不会对她充满爱意。 在现在。 这双眼睛里只会充满了衡量和审视。 “邓布利多说,你和我很像。”他在沉默的环境中开口,“我看不出来。” 眼前的人眼睛里闪烁着破碎的光,但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丝非常奇怪的思绪。他抓住了它。 就像他无数次抓住了其他人珍视的事物那样。 “你在透过我看向谁?这可不太礼貌,女孩。” 无论他是哪一个格林德沃,他永远都是最敏锐的。 “没有谁。”她回答,“我透过您看到了你。” “先生。”这女孩说。“您称呼我的教名。” “是的,这会让你感觉有所冒犯吗?” “并不会。”她的眼神平静了下来,从那种出生的小鹿寻求母亲的庇护的、渴求爱意的状态中突然转变了出来。 “那我可以称呼您的教名吗?” “如果你不介意称呼一个老头子。”格林德沃开始了他的鼓动,“当然没有问题,克劳尼。” 她想要触碰的人就在眼前。但却不是同一个人。 这是一种非常模糊的状态。 克劳尼想。 她好像明白了邓布利多的用意了。她为什么会提出一个几乎荒谬的建议,只是为了支持她那一个可能微乎及微的猜测。 【你会失去一些东西。】告诉她这个消息的生后,邓布利多的表情依旧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他依旧是一座可靠的、沉默的、坚实的山。【你也会得到一些东西。】 【虽然他失败了。】邓布利多说,【但我从没质疑过他的才华。】 他相信格林德沃,超出了克劳尼预料的那种相信。但他也相信她。 当阿不思·邓布利多用那种眼神看向你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可以拒绝他的请求。 “盖勒特。”克劳尼说,“我很高兴我能见到你。” “我也很高兴。”格林德沃即使穿着布匹,但依旧能够让现场的气氛像在开一场商务会谈,“克劳尼,我听阿不思提起过你很多次,但我认为,了解一个人只听其他人的言语是没有用的。” “你愿意做一个自我介绍吗?” “当然,由我先开始。”他率先伸出了手,“我是盖勒特·格林德沃,前巫师革命引导人——当然,是失败的那一个。” “我是克劳尼亚·艾伯特。”克劳尼握住了那双现实的、温暖而干燥的手掌,“一个学生。” 从现在开始,某个未来将永远不会到来。 失去的人将不会回到她的身边。 那么从这一刻开始,这个人要被她握在手里。即使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他绝不能痛苦地走向死亡。 “格林德沃的学生。”她乖巧地笑了起来,“来自某个未来。” “我很难想象,我的‘学生’是什么样子的。”格林德沃感觉她在胡说八道。 事实上,他从没想过这个。没人可以被称作是自己的“学生”,他不认为有人能够拥有这个才能。 更何况是这样一个... 他又开始审视眼前这个女孩了。 她看起来文弱又优柔寡断,喜欢躲在阿不思·邓布利多的身后。用黏糊糊的眼神看着自己,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看起来不太聪明。 “这是一个意外。”她安静地回答,“但是您会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是‘格林德沃’真正的学生,您很快就会看到这一点。” “您可以评判我是否是一个合格的学生。” 格林德沃看到了糟糕的东西,在他自己的眼睛里。 他现在急需闭上那只喜欢随心所欲观测的眼睛。它从未如此不听使唤过。或许是年久失修。 现在他有些相信了。 那双黑沉的眼睛里透露出了锋芒和野心,野兽一般的欲望近乎夺目而出。就像是突然褪去了羊皮的狼。 阿不思·邓布利多豢养了一只潜伏的毒蛇。 格林德沃咯咯地笑了起来,这太有趣了。 “我允许了。克劳尼亚·艾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