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家祠堂里。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席地而坐,他们身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副围棋,已然下了许久的模样。 两盏烛火点亮棋盘对角,精准完美的照亮两方,此时棋局势均力敌,不分伯仲。 洛首相开口发问,直切主题。 “步步稳重,势均力敌,不骄不躁,该如何破敌?” 白衣少年思虑了少许,落下一黑子,如屹立悬崖,险之又险。 “诱敌深入,继而围之。” 洛首相略微得意一笑,棋走偏招,白子落定,没有去解决那白衣少年放出来的饵,而是与另一不起眼的关键之处形成合围。 “诱敌出招,声东击西,又该如何破?” 烛火摇曳。 白衣少年陷入沉思。 刚刚他自以为自己是诱敌深入的幕后者,哪知对手的那番话其实才是真正的诱敌之策。 人的神思便是如此,一旦认定了某样事物,所思所想就会变得片面,不会深究齐全。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凌厉。 下棋那只手袖袍带风,气势一转,沉稳之势变得满是侵略性,落下一黑子,玄墨而深邃。 “调兵为将,直捣黄龙。” 洛首相点头,哈哈大笑。 “不错不错,我还以为你会被我的小伎俩给迷惑,忘却了刚刚落下的那一子诱饵究竟是何等的优势。” 白衣少年亦是跟着微微得意一笑。 “从父亲开口第一句其实就为了后面做铺垫,明目张胆的虚张声势,让孩儿有一种父亲落得每一子都是深不可测的错觉。” “尤其是那句声东击西,若是就这么被唬住了,恐怕真就要因为去挡那一小招从而失了整个大局了。” 洛首相很是欣慰,直面自己的威势亦是能冷静思考,就是那些年长的大臣都不一定能做到,眼前这个八九岁的孩子却能如此。 人生一世,得此一子,足以快慰平生。 二人接连对弈,洛首相不停的说着。 “奕者,初学而见招拆招。” “进而能观百事,测天数,识人心,断纵横。” “高深者,诱敌而至,借力破力,敌之所想皆为吾之所为。” 一子一子不断落入棋盘。 白衣少年落子之时还在仔细倾听,刚刚他父亲所用的便是这最高深的境界,他的所思所想皆是在被他父亲的行为所诱导,好在最后他是看穿了许多,这才没完全落入洛首相的股掌之中。 少年频频点头,洛首相继续教导。 “对弈,攻棋只为下策,攻局堪为中策,攻心才为上策。” “心一乱,自然思绪便会紊乱,棋招就会失去章法,时机一到,不攻自破。” 话音刚落,一白子便敲定了胜局,满盘吃透,再无翻盘之能,而那白衣少年还在那思考着洛首相所说的一切,显得有些呆滞,都还没反应得过来自己已经输了。 洛首相无奈一笑,教导过多,让那少年陷入思索,自然便无余力下棋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攻心之法呢? 他伸出右手在那少年面前晃了一晃,嘴里喝了一声。 “醒来!!” 白衣少年如梦初醒,有些迷糊的望着眼前,直到看清棋盘后方才醒透,痛哭疾首显得有些夸张。 “老头子你好狡猾啊...我服...” 洛首相眼神微眯,变得肃穆。 “别闹了,说正事。” 白衣少年那满地打滚的模样立马端坐而起,微微整理了一下衣冠,眼神澄澈。 洛首相点头,划棋盘而分界,六颗黑子在他一侧一排并立,六颗黑子之后还单独站着一颗最孤傲的黑子,它显得那么的寂寥,却又是那么的不可忽视。 而后他又在白衣少年一侧摆下三颗白子,成三足鼎立之势,稳之又稳,牢不可破。 他缓缓开口。 “鹿家,先帝重臣,国之司空,统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 “时至今日,由我洛家执掌首相之职,统领天下文武百官,与鹿家可谓是一山不容二虎,水火不容。” “前年,当今圣上颁下圣旨,天下行军令政皆由太尉执掌,兵部自此以后便听从秦太尉管辖,如此便算是从鹿家的势力范围中彻底脱离了出来。” 说着说着,洛首相将那一排六颗的黑子除去一颗,重新取了一颗白子放在了白衣少年那一侧。 那被除去的黑子化作齑粉,无情的碾碎在洛首相的那只大手之中。 白衣少年接连点头,轻轻抚摸着那三颗白子中靠前的那一颗,如同剑尖锋芒,所向披靡。 “兵部自那之后便被重新洗牌,执掌的李家是我洛家表亲,时过境迁,而今的兵部算是彻底归入了我洛府门下。” 洛首相点头,深思熟虑间望向白衣少年。 “下一步,你觉得如何走才是绝佳之策?” 白衣少年没有过多的犹豫,那速度几乎差不多就算是脱口而出了。 “工部。” 洛首相饶有趣味的盯着他。 “为何?” 白衣少年侃侃而谈,很是顺畅。 “工部掌管建筑、水利、后勤、制造等职责,若是挑错参本,有心搜寻之下,那些不可移动的证据最是容易发现,对付他们绝对最是顺手,毕竟天下那么大,他们不可能每一处都做到完美无缺。” “并且,如今朝野上下虽说是一片贤德祥和的模样,但贪官污吏终究是难以杜绝的,如此一来工部所负责的工程便藏着极大的隐患与民怨。” “国之根本乃是民心,这是陛下绝不会允许有所动摇的,只需要稍加引导,工部便是那案板上待宰的鱼肉,任人切割。” 白衣少年除去一黑子,学着洛首相的模样费力的将它碾碎,而后加入一颗白子在己方阵营之中,很是自信。 洛首相没有反驳少年的观点,反而很是赞扬的望着他,其中之意已然明确而通透。 “不错,工部只许稍加手段便会就此易主,那你说我为何迟迟没有动手?” 白衣少年被这问题稍微难住,片刻之后显得很是兴奋,呼吸略微急促,双目有神。 “老头子,你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更深层次的秘密才一直没有动手的吧,一定是怕打草惊蛇了,对不对!!” 洛首相哈哈大笑,偌大的祠堂里父子二人相谈甚欢。 “你这小子,倒是有你老子当年的几分机灵模样,那我再问你,剩下四部,哪一部是绝对不可以触碰的?” 白衣少年想都没想就给出了答案,这个问题他在诗会上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给出了很明确的答案。 在其他人饮酒寻诗、作乐寻欢的时候,他一个人在默默的看着众人,结合着他已知的情报加以分析后便得出了结论。 诗会上对刑部尚书投出的那一木剑便是此问的最佳答案。 白衣少年自信开口。 “国之刑法,应是铁面无私,绝不容许任何人胆敢动摇染指的才对。” “我那一枪劈碎木剑便是在提醒刑部尚书,自此之后,不偏不倚的仗剑执法方为存身之道。” 少年边说就边要除去一黑子。 “刑部尚书若是聪明人,一定会明白今后该如何行事的才对..” 洛首相及时制止住他的右手,反问道。 “若是他不聪明呢?若是他装糊涂呢?” 少年坚定的继续伸手,将那黑子碾碎成粉,灰飞烟灭,一抹笑容深不可测。 “若是如此,陛下自是不会再容得下他,而我洛家的表现已经提点的很是明显,陛下自然便会更加深一些对我洛家的信任。” 洛首相松开少年的手,毫不吝啬的拍手称赞。 “思虑周全,天纵之才,我再问你,剩下三部,哪一处不必出手便会不攻自破?” 白衣少年向后一仰,翘起个二郎腿很是放松的模样。 “礼部,卢家那小胖子轻飘飘的几句话可就将我们两家都得罪的狠了。” 随后少年便将他的见解徐徐道来。 “卢家老祖本是鹿家的二把手,一直便与当时的鹿家当家不对头,可惜后辈不争气,失了骨气,依附于鹿家与先帝的遗泽才得以苟活于世。” “可诗会之上,那胖小子的话将鹿家与卢家那层本就脆弱的关系彻底捅破,鹿家碍于先帝之威,虽是不会明显的对卢家出手,可暗地里的手段必然不会停歇,如此一来,卢家自然便要寻找新的依靠,而我洛家阵营便一定是那首选。” 洛首相亦是微微后倾,双手撑地,一脚踢出黑子,而后踢在了白衣少年那翘着的二郎腿上,呵斥道。 “你小子,心思便如那千年老妖孽一般,看人看事都准的难以想象,你该不会是被什么老怪物夺舍了吧。” 白衣少年吃痛的起身,嘴里骂骂咧咧,却也没有忘记取出一颗白子放入己方阵营。 “老头子,有你这么说自家儿子的吗?我就当你是夸我了好吧。” 洛首相望着那原本一排六颗的黑子仅仅剩下最后孤零零的两颗,隐隐有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小子,剩下的户部,吏部,你觉得如何处理是好?” 白衣少年困意上头,一声哈欠连天而起,手放在嘴边,半晌才开口说道。 “吏部一定要换人,但绝不能直接换我们的人,那个人只能由陛下来定,至于..最后的..户部,鹿家六部..已经失了..五部,他若是..聪明,自然也..一定会明白..大局为重..这个道理的..” 说着说着少年便合上了双眼,彻夜长谈,天都快亮了,八九岁的孩童本就该是嗜睡的年纪,如此一来,小小的脑袋自然便扛不住的陷入了梦乡。 那嘟囔的小嘴儿留着口水。 “娘..我吃不下了...” 洛首相望着陷入梦乡的少年慈祥一笑,轻身抱起他然后便往后堂的厢房中走去。 京都局势风云变幻,暗流涌动下潜藏着的蛮荒巨兽已然初现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