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虽还不至冬日,秋风已经寒意逼人。群星隐没,几缕游云缭绕在月边,让本就孤单的月色更显阴沉。 路忠铭脚步零乱,因为醉酒而虚浮的双腿几乎撑不起身体的重量,可他还在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每跑一步,空荡寂静的小巷子中便同时响起“咚”的一声,那声音先前还若有若无,路忠铭以为是自己喝多了耳鸣,可如今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是有人跟着他跑步的节奏,在他的身后一步一步地向前跳跃。 没有灵魂,目光呆滞,身体僵硬,行动机械——僵尸。 只是想到这个画面,他的脊背就窜过一阵战栗,酒也吓醒了七分。他不敢回头,只能被这夺命的回声和脑中的幻象驱使着,喘着粗气奋力往家逃。 握在手中的手机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声嘶力竭地叫嚣着,却始终拨不通刚刚一起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们的号码。 “该死,我今晚就不该去喝酒的。”路忠铭在心中暗骂,可骂着骂着,又想起今晚在花丛中左拥右抱的滋味,色心一起,惧意竟然散去三分。 ——那个白衣服的女人一点眼色都没有,在这种场合装清纯,我呸。红衣服的倒是放得开,可全身上下没啥原装的地方,也就骗骗那些土大款。蓝色的不错,知进退,姿色也成,就是年纪大了点,或许能对上那些喜欢少妇风韵的投资人的胃口,我还是喜欢年轻的。 路忠铭想着,嘿嘿一笑,忍不住搓搓手,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几乎忘了身后的危机,却听路边绿化带中发出沙沙的响声。 月亮整个被遮住,夜色愈加浓重,街角唯一一盏路灯灯光如豆,独木难支。 “谁,谁在那里!”他停了下来,壮着胆子朝路边的绿化带虚喊了一声,涨红着脸仔细分辨声音的来源。 仿佛为了响应他的呼声,阴风拂过,一个黑影在树丛中摇摇晃晃。 “少在那装神弄鬼,给我出来!”他心如擂鼓,再次提高了声音,却隐藏不住声音中的沙哑与颤抖。 黑影在原地左右摇晃,看不真切,似乎是个人影。他想转身快跑,可恐惧再次夺回了他身体的掌控权,风花雪月烟消云散,双腿被钉在原地,他一动都不能动。 “到底是谁,出来说话,有事好商量。” 依旧没有回音,风更大了,树叶沙沙的摩挲声中,黑影突然从树丛中窜出来,随风直扑路忠铭而来。 “妈呀!”路忠铭来不及后退,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才发现那个黑影竟是孩子玩的娃娃状氢气球,因着风的助力终于摆脱了缠住它的树枝,正飘飘摇摇随风而去。 “他妈的。”路忠铭啐了一口,才发现全身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跳起来一把抓住气球泄愤般地踩到脚下,“噗”的一声,气球没有爆炸,反倒像漏气似得缓缓瘪下去,逐渐变成一张干瘪的人皮躺在地上,娃娃的眼睛斜睨着他,看着更加瘆人。 “真是晦气。”路忠铭又啐了一口,心中发毛,也不再管地上的气球,连忙向家走去。 “咚咚”的声音已经消失,恐惧却如蛆附骨。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了,路忠铭反复在心中安慰着自己,终于看到了单元楼那熟悉的绿色铁门。 到了,这下没事了。 他想着,拿起钥匙准备开门,突然再次听到了“咚咚”的声音,手一抖,钥匙都落了地。 他俯下身准备捡起钥匙,眼角余光却瞄到身后不远处再次出现了一个黑影,比上次的更大,更清晰,更像是个人,一个长发飘飘的女人! 糟了,他的手臂上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捡起钥匙的手哆嗦着,怎么也打不开面前的铁门,只能凭着本能胡乱地往钥匙孔里捅。 咚、咚、咚。 声音越来越近,路忠铭的汗珠在寒夜中滴落,流到眼睛上,视线仿佛蒙上一层薄雾,越发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长发女子的幻象倒是越来越清晰,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世界。 就在女人呼吸的热气几乎吐到他耳后时,钥匙终于对进了钥匙孔,他一把拉开铁门,闪身进了楼道,看也不看又重重将铁门关上,抬脚疯狂地向楼上冲去,一口气冲到了六楼,以此生最敏捷的速度打开自家大门,将屋里的灯全部打开,看着一如往昔的家具摆设,才终于失去了力气,一屁股坐到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屋外除了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静悄悄得没有任何别的声音,一切似乎都是他的一场幻觉。 路忠铭的心跳渐渐恢复平稳。 还好,终于到家了,他的心中又找回了些安全感,扶着椅背慢慢站起来。 “嘶啦。” 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仿若惊雷。 什么东西,是椅背的声音吗?路忠铭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 “嘶啦。” 这次他听明白了,声音是从门外传来的。 那个东西跟着我来到楼里了? 要不要去看看猫眼? 算了,还是不要作死。 路忠铭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他想起了门口的监控,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机,朝着远离大门的方向走了几步,背部靠着墙壁了,才打开监控软件,屏住呼吸朝屏幕看去。 哪有什么黑影,楼道内空无一人,只剩凌晨寂寥的空气拨动着对面人家放在门外的垃圾袋,发出“嘶啦”的声响。 真是杞人忧天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终于放下心来,准备去洗个热水澡舒缓一下筋骨。才走了两步,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凉风袭来,这才发现客厅的窗户没关牢,寒风从缝隙里钻入,窗帘正在风中轻轻浮动。 他的衣服本就被冷汗浸湿,一吹风,整个人打了个寒战。 先关窗吧。路忠铭迎着寒风走到窗边,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的楼道是全封闭的,为什么会有风吹响门外的垃圾袋。 汗毛竖起的同时,他的视线里落入了一双绣花鞋。像被什么力量牵引着般,他顺着那身花衣裳抬起头来,见到一个挽着发髻的女子正在六楼窗外飘飘摇摇,眼神空洞,无知无觉。 南无阿弥陀佛,她没有看到我,我也没有看到她。他默念着,强装镇定稳住颤抖的手,关窗落锁拉窗帘一气呵成,然后回过身…… “啊!” 其实他还没来得及发出这声尖叫,双目就传来一阵刺痛,便什么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