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九年前,赵渺处理了家里的所有东西,到这座千里之外的海中未来城市来上学。当他最后一次关上里面已经空荡荡的家门时,知道自己把童年永远留在那里了,以后的赵渺,将是一个单纯追寻一个不确定的目标的机器。 来到纽特市以后,赵渺饥渴难耐地一头扎进了实验室和图书馆,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数学、电磁学、机械电子工程和等离子体物理上,只有当有涉及这些内容的课时才去听,其他的课一般都不去。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与他无关,他也不感兴趣,可能是自命不凡的那股倔劲,让赵渺的青春缺少了许多珍贵的东西。 回想起同师霖博士在太平洋基地的那次深刻的交谈,到现在也已经过去两年了。 纽特市的早晨总是清新舒爽,实验室窗外拂过阵阵微风,夹杂着合成咖啡的诱人香气,机械的隆隆声预示着忙碌的一天开始。赵渺在走廊上迈步前行,然后穿过自动门看到面前狭长的平台向前伸延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斯托克实验楼的建筑显然经过了新的装修,走廊里的通风管道隐藏起来,墙上贴了隔音的硅基瓷砖,包括防护标语在内的旧时的痕迹已全部消失。 顶部有两层空间成为赵渺的实验室和居住所,这里配备了完善的通讯和电脑设施,还有安装了远程视频会议系统的议事厅,使这里像个军事指挥部。赵渺穿着平展的白色工作服,是刚从洗衣房取回来的,但同事们只注意到他的面容显得稍许疲惫,他告诉他们,最近服用的地西泮没有使病情有些许好转,这不是好兆头。 实验中心有关M原石以及暗物质相关研究工程由前太平洋基地科学家福井良介博士全权负责,工程刚启动时,福井博士不但将他的团队全体迁来纽特市,还主动向上级要求招募赵渺加入进来,可能是师霖博士向他推荐了不止一次。 “福井博士,M原石的物质样本分析结果刚刚出来了。我们用电子激光器的X射线冲击M原石碎片,这是实验结果。”赵渺将电板中的信息调到全息显示器上,呈现在年轻的科学家面前。 “效果不错。”福井良介用不标准的国际语回应,“加热的同时注意要通过制冷机使液氩保持在八十七开,保证高纯锗探测器工作的温度。如果M原石放射出的物质粒子进入高纯锗探测器阵列中,实验室里的任何一个探测器都会被记录下来。” “那么单一事件辨别工程就先取消,重新启动之前的能谱测量任务或者采用间接分析方法。福井博士,我们对M原石做出这么多的努力,无一不是从引力作用的角度出发和依据已有的牛顿力学或爱因斯坦引力理论推断出来的结论,不少人相信已有的引力理论,相信宇宙间存在各种形态的暗物质粒子或天体,并为此开展了几十年的实验侦测。虽然目前还没有令人满意的结果,但还有很大的空间需要侦测。” “当然是这样啊,也不可否认,有些人或许认为,在星系或星系团等大尺度范围上应用牛顿力学或爱因斯坦引力理论犯了错误。这样的怀疑虽然有些荒腔走板,但也不能说没有可能。”福井良介转过身来端起放在桌上的茶杯,在手中左右摇晃几下喝了一口,“我们既需要有新思维、新概念指导下的实验,也需要新思维、新概念对实验事实的理解,只有两者紧密结合,才有可能对宇宙、对物质世界的认知有革命性的飞跃。” “福井博士,我认同您的观点。”赵渺笑着挪动位置在实验室里踱步。 这所新建的实验中心,银白色工作服和锥形烧瓶这种稀罕玩意儿在这里随处可见,这里的研究人员大多性格古怪,偶尔冒出个正常人反倒显得格格不入。装满类似矿石的物质的罐子和管子堆叠如山,比比皆是,甚至连电脑显示器顶端都搁了几个,电脑屏幕上是资料图片和复杂的维度模型。 “除了工作上的事,我还有问题问你。” “博士您随便问。” “赵渺,你在社会上有朋友吗?就是纯朋友交往的那种——感觉你好像时刻都在实验室工作。”福井良介关心地问道,仍然端着茶杯。 “当然有,你知道他们的,不过很久没见面了——的确很久。”赵渺顿了顿继续说道,“两年前在太平洋基地告别后,我就钻进了实验室工作,甚至都没有私下联系过他们,因为……” “我当然知道原因,只是你现在的状态让我很担心,第一,科研工作需要健康的身体素质,第二,你这么把自己封闭,难免会得病。” “劳您费心了,我尽量自己调整。工作我保证不会耽误的。”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需要时间好好休息一下,放松放松。下个月是集体休假,你也别留在实验中心了,我和惠美子计划回仙台过七夕祭,可能会待到八月底,要不你也跟上我们,你可以在度假酒店待一整月。” “我——考虑考虑吧。” 这些对赵渺来说不很重要的问题,需要谨慎思考,如果他那样做了,能谱测量任务至少就会拖延到年底,后续的工作也就没法启动。福井博士时刻在为他的健康着想,这种善良他能感激许久。赵渺得病了,确实得病了。 这两年对赵渺来说漫长且痛苦,他是在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中度过的。从太平洋基地回来后,经过诊断,他患的病最初是心因性的,因超强度的精神打击所致,但后来发展成生理病变,起初他以为是伽马辐射所致,就查看了陈明他们的身体检查报告,发现自己的情况不大一样。 自纽特战役之后,每晚的梦境都会扰乱赵渺的心智。梦境里,他发现自己身处昏暗的时空裂缝之中,头顶繁星密布,地上尸横遍野,来自黑暗空间的侵略者穿着陌生的战甲。还有他的朋友们,陈明、师冉、张添、徐倬,他们全都战死在前线。 尽管赵渺遭受了此般痛苦,时光也不会为之动容。它不会流逝得更快,也不放慢前进的脚步。从裂缝中死里逃生后最无奈的事情莫过于此,这注定让他每一刻都无法释怀,无法自欺欺人地放手让苦痛悄然离去。赵渺永远不能忘记。 此外,赵渺在实验室里仍关注着国际局势的变化,动荡扰乱着他脆弱的心理。战争结束之后,全球各国政府为维护社会稳定,同时借机解决既有的社会问题,成立了国际重建与平衡委员会。委员会向联合政府提出提案审议,强力要求纽特市彻底拆除边防墙,完全启动港口贸易,并将原有技术完全公开,将包括超弦通讯,类反物质武器,星际宇航技术在内的所有先进技术无偿提供给国际社会,以使得人类所有的国家和民族在未来的发展和重建当中享有同等的机会。 “开放纽特市”运动得到了一致响应,甚至得到了大部分北约成员国的支持,因此引发了轩然大波,纽特市政府表示,任何形式的信息开放都是不现实的,坚定且毫不动摇地保留先进技术的所有权。纽特市强硬的态度引起国际社会的激烈反抗,他们声称要将弹道导弹径直发射到纽特市。赵渺想,如果那样的话,先前做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 世界格局的调整,是战争过后的必经阶段,不可挡地造成了重重矛盾,当然这不是所有人希望看到的。大多数原叛军成员以及他们的家属得不到安置,仍然承受着社会舆论的抨击和指责,甚至没有国家愿意网开一面,设立一个简单的收容所,这导致大批量的难民居无定所,地区冲突接连不断。 除此之外,那些人们总讨论的话题词句还不停地向赵渺的脑子里钻:开放纽特市运动、国际经济大转型、难民安置问题、政治暗杀、欧洲财团势力膨胀。福井博士时常对此感叹:没想到像世纪初发生在那个悲剧的日本前首相身上的事情,现在变得如此简单和平常。 忙完上午的工作之后,赵渺在实验室的躺椅上呆坐良久,回想起这两年内发生的事,都恍若梦中。挂念的人与他仅有半个街区之隔,却无由相见,恐怕这些年来,他从没有经历过这么悲惨的日子。思及至此,他却舍不得去睡。就算违心地去睡,醒来时也会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等到中午,赵渺竟然趴在实验室的工作台前睡着了,当他从那堆精密的滴定仪器中抬起头来时,以为这间平常就没有什么人的实验室又是只剩他一个了,但看到对面坐着一个实验中心其他部门的漂亮女孩,有着浓密的红褐色头发,和他差不多年纪。 她没有在做什么工作,只是用双手撑着脑袋看着他——那是一种在己方阵营中发现间谍的目光,一种看异类的目光,赵渺不知道她已经这样看了自己多长时间。 “你这人很特别,看得出来你不是书呆子,在这个偌大的实验中心里,没有任何人和你有一样的状态,你看起来很迷茫。”她说。 “嗯?我看起来很迷茫吗?其实我有目标和信仰的,只是表现出来感觉很怪。这里的同事们应该都和我有一样的目标吧,寻找科学真理,探索宇宙的尽头,顺便拿个诺贝尔奖。”赵渺随口问道。 “我们的目标都是很直白、很简单的,但你似乎是在强迫自己做些什么,从而逃避一些事情。” “你看人很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么评价都可以,哪怕指责我是个没有感情、和机器一样的物质主义者都行——现在我要去工作了,有时间再聊吧。”赵渺冷冷地说,同时收拾仪器站起身。 “有人在外面找你。”女孩没有生气,反而面带微笑看着赵渺,抬起胳膊指指窗外的中心平台。 一架磁悬浮飞机的声音越来越近,终于飞机缓慢地降落在平台的另一端。赵渺认出这是一架小型博瓦磁悬浮飞机。不过阳光刺眼影响了视线,他无法看清机身上的标志,只能定定地看着,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坐飞机了。说起来也就有两年了——刚想到这儿,赵渺突然看到一位中年黑人从磁悬浮飞机动力装置搅起的尘土中走了过来。 “赵渺博士,你好!我是詹姆斯·加纳将军,有事情想和你聊聊!”那人大声招呼道,好像这是一场事先约好的会面。赵渺推开门走出到外面迎接,有些慌张地点点头。 “您……您好,将军。” 这位加纳将军身着一套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装,外面搭配一件藏蓝色大衣,领口处别着星形勋章,露出内层淡灰色的衬衣,整个人精神而气派。两人握过手之后,并肩向前走去,避开了飞机的电磁气流。 “或许你清楚我来找你的目的。”他说。 “并非如此。”赵渺立刻接道。 “听师霖博士说过,你有患上焦虑症的倾向。所以我想跟你聊聊。”加纳认真地说道,“听着,我来自联合国际防御部队旧金山基地,但由于战争的结束,基地由建立的新组织——世界攻击战略与先进技术联盟接管——我们需要你,一些超自然现象的处理我们经常遇到难题。” “我曾经确实经历过一些非同寻常的事情,但我想你们一定是找错人了,我只是斯托克实验中心里的一名科研工作者,不是冲锋陷阵的战士。”赵渺说着开始挪动步子。真是说不清楚,也许我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强大的吸引力,让加纳不由自主地紧随在我后面?他想。 “找到你可没少费我功夫。”加纳接着诉说道,“斯托克学院为了保证你的秘密研究工作,不承认你的真实性,好在我们通过数据审核,查到了你的工作地点。我们查到了你的病历,你患上的焦虑症属于特定恐惧症,通常是恐惧与特定事物接触,或处于特定的场景、活动之中,患者会出现回避这些事物、场景、活动的行为。我很清楚你在回避什么,纽特市的事……” “我知道!但我习惯了这样一劳永逸的生活,习惯了每天只睡眠两个小时的工作状态,因为心里总有些对未来的担忧。”赵渺停住了脚步。“或许我先前的自信都是错误吧,没办法,这些过往我难以放下。” “是你始终在蒙蔽自己的内心,你究竟在逃避什么?焦虑症不是毫无根据,它是你自己的选择罢了。走出来吧,赵渺,未来是属于自己的。”詹姆斯·加纳在他身后大声喊道,“你没听说吗?传说中的芝哥兰岛被我们的卫星观测到,我们已经启动研究小组开始调查龙族的事情了。” “你刚刚说什么?”赵渺突然被加纳的话语镇住了,也许露出了惊愕的神情,这的确不是他的一贯风格,“芝哥兰岛——那个什么——” “龙族,萨尤丁人,外星文明。确实很难去相信这些生僻的词汇,但我们真的要去研究奇幻故事里的鬼东西了。”加纳滑开飞机侧门时回应道。 “改变主意了?”他故意提高嗓门问,声音盖过了电磁的噪音和引擎的鸣响。 “我要参与这件事!”赵渺几乎慢跑起来,“你说得对,我都等了两年零一个月了,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基础理论研究上。”声音也柔和下来。 “那就别让我等太久,赵博士。部队会派飞机来接你到基地,等我们的消息吧。”加纳将军笑着关上了舱门。接着磁悬浮机慢慢升上天空,飞入了灿烂晨光中。 值得让赵渺感到庆幸的是,那个不顾自己生命安危,将世界最危险的装置送进时空裂缝的疯狂少年,今天拾起自己真正的使命回归了。就像曾经有句话说,“人,最可怕的不是疾病,而是丧失了意志和信念”,也许它就是在讲给赵渺这样的人听的。 更有意义的事情出现了,恐怕这次赵渺仍然不是为自己着想。两年前赵渺就知道,没有什么是比自己的好伙计是外星种族后裔更令人震惊的了。陈明的身世至今是个秘,从赵渺认识他那时起,他就仅仅是个在富裕家庭中幸福长大的弃子罢了,有主见而且很有正义感和责任心。谁知道还会有多神奇的事情发生呢?当赵渺眼睁睁看着陈明变成巨龙时,他就知道,一定还有数不清的奇迹等着探索。 所以赵渺不得不放弃眼前的工作,对他来说,像探险家一样突破自我才更加值得。就在一瞬间,他想到福井博士、加纳将军、以及那个漂亮女孩的劝告,明白了许多事情的意义所在,而那些痛苦的感受也通通消失了。 接下来的一周中,赵渺在笔记本上记录了很多心事,笔记本是叔叔去世前专门留给他的,一直保管得很安全,这次离开纽特市,赵渺将始终把它装在背包里。记录的内容也都会拷贝到电脑的私人硬盘里,以备某些不时之需。 接到联络员打来的电话,赵渺就匆匆忙忙地简单收拾了行李,包括一台微型暗能量反应仪、一部超弦通讯机、一台可移动的折叠工作平台,以及笔记本电脑和蓝牙耳机,当然还带上了那块尘封良久的纳米手表。大概刚过七点,他在实验中心正门广场看到了来接他的车辆,钻进车里关上车门,待车上的联络员确认身份后,这辆车也就开动了。 路似乎很顺,一路上几乎没有减速和刹车。赵渺看着窗外的纽特市的黎明,有股不自然的滋味涌上心头,这次离开纽特市,不知道多久才会再回来。行驶了大约二十分钟,赵渺发觉车辆并不是驶入天穹国际机场的商业登机区,而是通过一条阴暗的地下隧道通向了机场背面的军事停机区。他本来想要和车上另一位面色阴沉的士兵询问情况,但再三思索还是选择了放弃。 联络员下车后示意赵渺待在车内,然后关上了车门。这时赵渺听到一阵轰鸣声,似乎来自车顶上方。几分钟后,联络员拉开车门让他下车,一出去,刚才听到的轰鸣变得更加震耳了,他抬头看看,发现这声音来自悬停在上方的两架军用跳升机,它们的机首分别对着不同的方向,似乎在监视着这片空旷的区域。赵渺随着联络员走向一架停在指定位置上的西科斯基直升机,他们进入机舱,这段过程中,从头到尾赵渺都抓紧了背包的背带。 在频繁的轰鸣声中,直升机升入空中,晨光将直升机的影子投射到地面上,那模糊的形状看起来就像一个纤细的花瓶。 起程一段时间后,赵渺才鼓起勇气和那位年轻的联络员说话,发现他这个人其实很善谈,只是在保证他安全登上飞机前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毕竟经历过叛乱战争的人不会轻易相信纽特市的人,就像是某种偏见。经过短暂的交谈,赵渺了解到这位联络员名叫阿方索·巴萨维,原本是旧金山基地的一名调度员,受上级委托负责他的联络工作。 “你知道这次去旧金山基地是要做什么吗?或者说,你想要做什么?”阿方索平静地问他。 “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一次探索和发现;但对于我来说,是一次救赎。”赵渺回答道。 “听着很怪,但还是祝你好运。”阿方索皱着眉头说道,转头看向窗外。 “本来也就不指望其他人能理解的。”当赵渺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这已经是他不知第多少次冷场然后断送了一场愉快的交谈。 航程中途他们在夏威夷的补给站停留了一段时间,阿方索和另一名看起来很老成的工作人员说明了情况,然后就移交了负责权。阿方索说他还有其他事务需要紧急处理,便和赵渺简单道别了,他说他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直升机剩下的航程很快就可以完成,暗青色的山脉逐渐进入视线。随着穿过海岸线的层层迷雾,赵渺注意到了金门大桥的独特轮廓,那只存在在影像记忆里的造型出现在眼前,在朦胧的日光照射下,大桥高高耸起的硃红色的钢塔显得坚毅而自然、沉静而古朴。金门海峡是旧金山海湾的唯一入口,两岸陡峻,航道水深,金门大桥横跨海峡,连接了北加利福尼亚和旧金山半岛,尽管没有纽特市那些子弹列车跨海桥的先进感,但这座桥保留着的却是另一种引人深思的岁月痕迹,就像是一块跨越世纪的纪念碑。 西科斯基直升机降落过程中,赵渺透过薄如轻纱的云层第一次看到了坐落在圣布鲁诺山上的旧金山基地的综合建筑群。随后飞机缓缓下降,安全着陆在建筑群边缘的小型停机坪上。 赵渺跟着引导员走下直升机,穿过停机坪,朝指挥中心的方向走去。在他的印象里,旧金山基地是个神圣的地方,在叛乱战争期间,旧金山基地几乎操控着整个美洲战区的局势,当时的代号为“第五象限”,号称以出乎意料的战术和领先全球的战略科技压制敌人,全球成员国中有数百家科技公司与之签约合作,背后的力量远超由师氏集团资助的太平洋基地。网页上都说,旧金山基地拥有全世界最大的机械外骨骼制造工厂,甚至还有“动能武器”、“技术武器”和“智能武器”的全套生产线,从设计、制造、装备到服役整个过程非常高效。 在这里简单梳理一下武器类型: “动能武器”是使用各种类型和口径子弹的经典武器,这类武器的特点是高射速和强后坐力,十分值得信赖,而且在各种领域的部队间都很受欢迎,同时,动能武器所涵盖的枪支也五花八门:从廉价、不可靠的土制单发枪、原始但有效的左轮枪、霰弹枪,到全新、精准调校的自动手枪、冲锋枪、突击步枪、机枪和爆能枪应有尽有。 “技术武器”是装配有轨道炮技术的枪支类型,其以电磁推进,发射高速固体弹丸,虽然与其他枪械类型相比其射速较慢,但其出色的射程和穿透力弥补了这一缺点,通常使用无壳弹药,它可以穿透大多数机械外骨骼,在长时间的蓄力下甚至可以穿透大型装甲。两年前,赵渺曾注意到AHS雇佣兵也大多是使用这类武器。 而“智能武器”是一种采用陀螺喷射技术发射无壳制导弹药的武器。很少有人知道,该技术是在为轨道空间战斗而开创的,但很快就因其不可靠性而被放弃——得益于它的精准与高效,现在的智能枪械是真正的尖端武器。智能枪械可以与其操作者的机械外骨骼相连接,同时该武器还能使用激光或声波瞄准系统来扫描目标并预测其运动。一经发射,陀螺喷射弹丸就会调整其轨道以与预测的目标运动轨迹同步。 当赵渺走近指挥中心时,詹姆斯·加纳将军从一扇防爆门后面钻出来,他依旧穿着那件别着星形勋章的藏蓝色大衣,典型的美国军人形象,整个人风尘仆仆,显得很有精神。从他那微笑的面容可以很显然地看出,他已经恭候多时了。 “旅途非常愉快。”赵渺率先开口了,因为这次必须要给这位幽默的将军留下个好印象。 “欢迎你来到旧金山,赵博士。我们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房间,就挨在阿方索·巴萨维旁边,想必你们已经认识了吧。”詹姆斯·加纳应道。 赵渺轻微点点头。就在这时,一个身着工作制服的年轻女孩不知从什么地方走过来,她戴着黑色的鸭舌帽,赵渺一时看不清她的面孔,只是注意到她那飘散在空中的红褐色长发,觉得似曾相识。当她站在詹姆斯·加纳旁边,抬起头大方地看向赵渺时,他几乎被她吓傻了。 “怎么是——是你?”赵渺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于无法相信自己的记忆。 “赵博士,这位小姐是海伦娜·王,她是我们新兵特别行动组去年招收的一名新成员,现在主要由她负责你在旧金山基地的适应工作。” 随即海伦娜与赵渺握手致意,她那温柔的手纤细白皙,甚至都让他怀疑这个娇柔的女孩是否真的是一名特工。但更加令他不解的是,上周他们还在实验中心的实验室里有过短暂的交谈,她当时佩戴着镀金边框的眼镜,完全就是一名普通科研人员的模样——而现在面前的这个她,几乎判若两人。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海伦娜动人一笑,礼貌地说道。 赵渺有些不知所措。难道真的曾有人觉得见到我很荣幸吗?等到他恍过神时发现海伦娜已经在跟詹姆斯·加纳说话了,然后又过了片刻才发觉她刚说的是法语。但赵渺觉得有点奇怪,这个女孩看着不像是那种来自法语区国家的华裔。 “海伦娜被长期委派到纽特市斯托克实验中心对你的生活状态进入评估和考查,当然这算不上是监视——好吧,就算是监视。总之我们是为了更好地了解你,毕竟精神疾病患者惹出的麻烦不在少数。直到上周我们两个见面那天,她才第一次正面与你交流,但似乎你们不是很聊得来。”加纳将军平静地解释道。 赵渺没有反驳詹姆斯的解释,尽量做到通情达理,但这样的自我克制属实是有些艰难。“你是为什么要说法语?”赵渺避开海伦娜的目光悄悄问她。 “我出生在中国,又在普罗旺斯的新兵预备组学习了五年,现在为美国的旧金山基地工作,那么我该说哪种语言?”海伦娜转过头来,不假思索地问他,让他感到有些惊慌失措,更尴尬的是,他们的目光在飘移不定中忽地撞在了一起,流露出高深莫测之色。 “或许就该说国际语吧?”那话一出口,赵渺立刻觉得说得太唐突了。海伦娜又是用微微一笑代替了回答,没办法,现在她的许多方面对他来说都是一个谜。 “N'est pas comme les gens normaux(他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海伦娜故意压低声音对加纳将军说。 “Qu'est-ce qui est différent? Mieux ou pire?(有什么不一样?更好还是更糟?)”赵渺冲她微微地眨了眨眼晴,携带着一口流利的法语。可不能让这个怪异的女孩小看了我,当时他心里念道。 “もちろんもっとだ(当然是更槽)”海伦娜清澈的黑色双眼看着他,似乎带着调侃的意味。赵渺只能吃惊地看看她,意识到和海伦娜在语言上较劲绝对是不自量力。这个看起来似乎绝对无害的年轻女孩,竟然难以置信的不甘示弱。 詹姆斯·加纳将军示意赵渺不要继续再把尴尬的交流进行下去,他把手搭上赵渺的肩膀,然后和他一起走进基地指挥中心的核心区。“欢迎来到第五象限——如果你喜欢这个代号的话。” 这里的结构与太平洋基地竟然出奇地相似。加纳将军领着赵渺走向指挥中心高处,从这里往下俯瞰,维修部和向四周辐射的运输过道尽收眼底。重重的敲击声隆隆地传过来,回声阵阵,连绵不绝,赵渺一开始无法辨别声音来源。三艘庞大的移动堡垒排列在机库内,它们的外壳和飞行甲板边上都装有成排的可转动炮塔。飞行甲板上还停靠着成排的猛禽战斗机。每一艘移动堡垒看上去都能单枪匹马地与整支海军部队开战。 “这是我们的‘蹊径计划’。目前已经设计并制造了三艘新型移动堡垒,它们可以和星际前线的量子卫星实时同步;除此之外,我们还搭配了中型机械外骨骼机甲,每台由一位驾驶员操纵,配备最尖端的智能战术武器,保证打击高效且精准。”海伦娜向我介绍道。 “战争都已经结束了这么久了,你们还搞这些项目?”赵渺目不转睛地欣赏着那些由金属骨架构成的庞然大物,不由地心生感慨。 “局部冲突还是有的,一些地区偶尔也会遭到袭击,蹊径计划主要还是为了提醒大家时刻保持警惕,WASATA随时都有可能接到任务。大概半个月前吧,还有一支名叫‘克拉诺鲨’的东南亚科技海盗团体在菲律宾海区行径恶劣,我们及时派出先遣部队赶到并进行了武力镇压。”詹姆斯·加纳说,“我们的世界还并不如本世纪初期稳定,叛乱战争带来的创伤实在是太大了。还有一点,蹊径计划之后几乎没有更多资金做其他项目了,战争结束之后很多科技公司和我们解约,今不如昔啊,况且我们改组之后不是军队了,只能算是联合政府授权的特别行动组织,甚至都不在传统体制内。” 有意思,特别行动组织,赵渺甚至还有点喜欢这个说法。这时詹姆斯·加纳将军低声对海伦娜说了些什么,然后就示意了赵渺一下便离开了。 “跟我来。”海伦娜说道,“詹姆斯·加纳将军让我带你看样东西。” 海伦娜带赵渺走到走廊前面,在键盘上按下一串密码,走廊尽头的双开滑门随即打开。赵渺探头向里张望着,脉搏立刻加速跳动起来。 滑门的背后有两个人正等待着他的到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师冉和张添,这对许久未见的奇妙恋人。 师冉几乎惊叫起来,但还是克制住了,能看得出来,她的眼眶近乎湿润。还没等赵渺说些什么,师冉就已经把他拥入怀中,完全不符合她一向对他的态度。但这也很正常,毕竟这是两年的时光啊,一群人时隔两年再次见面恐怕就已经没法辨认出彼此也不是稀奇的事情,更何况是赵渺主动和他们断了联系。 这两年里,赵渺知道师冉和张添陷入了热恋,这也是赵渺第一次意识到世界上还存在着另一种无忧无虑而万分美好的生话,他们经常给他发信息、寄电子明信片问候,而他却连一个字也没有回复过,只是默默地关注着他们的动态。 “让他先喘口气吧,师冉。”张添把蓝牙耳机从耳朵里拔出来,朝赵渺使了个不明意图的眼色,狡猾地扬起嘴角笑笑。张添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比那时得体多了,他穿着一件蓝色和白色方块相间图样的休闲衬衫,搭配米色的灯芯绒工装裤和篮球鞋。 “我们等了你两年,你为什么不回信?我们甚至以为你在实验中心崩溃自杀了。”师冉激动起来,她似乎急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我……我……”在那个瞬间,赵渺的大脑皮层仿佛暂停了运动,完全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手心冒出冷汗。 说实话,我心里渐愧至极,暗暗地责备自己,我太自私了,当我不顾外界生活的一切而选择封闭自己时,我就已经错了——那么多的人惦记着我的情况,而我却视而不见,反而像个愚蠢的利己主义者总是在感动自己,赵渺这样想着。 “我说让他喘口气,他的心理压力已经足够大了。”张添再次提醒师冉。师冉看赵渺无动于衷,便先放弃了追问。 “你最好尽早给我们解释。”师冉目光锐利,愤愤地盯着赵渺低下的脑袋。内疚和懊悔一次次地抨击着赵渺的心,他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赵渺说不出来任何话。一直到去指挥中心的餐厅吃晚餐,赵渺甚至都没有把上下嘴唇拉口一下,尽管他们坐在一起吃饭,但谁都没有多说话,张添从始至终都没看他,师冉也只有小心翼翼地偷瞟他那么几眼,而海伦娜,这个刚认识没多久的特别女孩,就与赵渺对座吃饭,赵渺假装没有注意到她,拿着勺子把盘里的米饭挑来挑去,海伦娜则以温柔的目光观察着他——她似乎很了解赵渺。 晚餐过后,师冉和张添无奈地与赵渺暂时分别。海伦娜带赵渺参观了基地里的其他设施,他从头到尾都是阴沉着脸,偶尔应和两声她的介绍。 随后海伦娜带赵渺来到他的独立房间,的确是在阿方索的隔壁,但他没想到的是,海伦娜竟然住在他对面的房间。赵渺和她默默告别,结束了这不知应该如何评价的一天。 当赵渺躺在宽敞的单人床上抬头望向布满星空投影效果的穹顶形天花板,希望能将快要涌出的泪光倒进瞳孔的后面,他在努力着,不想让悲伤蔓延,却无法压制住心痛的冲击,眼睛里的泪水越积越多,随时都准备决堤而出,他已经彻底被无奈、茫然、委屈和忏悔所占据,只能默默地散发出他不值得同情的脆弱,然后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