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玄度在桌下给了林霁尘一脚,他躲了躲,又继续道:“从那之后啊,但凡我干个什么事,她总能打我一顿。最气人的是,我一介七尺男儿,竟然打不过她。” “不过嘛,玄度毕竟是个姑娘家,我让着她嘛。”林霁尘佯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李初,你说说你,天天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安城笑着,侧头对沈玄度小声道:“沈姑娘可否陪我去净手?” 沈玄度点点头,站起身打断林霁尘的话说:“我同公主下去转一转,一会儿回来。” 林霁尘起身要陪,沈玄度摁住他肩膀,道:“坐下吧,用不着你。” 安城抿嘴笑,戴上围帽跟着沈玄度出门下楼。净手后对沈玄度道:“沈姑娘我们真的去转转吧,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两人出了酒肆的门,接近正午时分,街上人不多,零星摆摊的小贩懒洋洋的守着货品休息。 安城漫无目的的走在前面,说道:“沈姑娘看出来了吧?” “什么?”沈玄度下意识回问。 “沈姑娘,我最开始听说你。是在皇婶宫里,有位夫人带着女儿来叙话,说起来京里的趣事,提到你。”安城轻声道,“她们说你不像个女儿家,舞刀弄棒。性子也格外跳脱,跟各家小姐不来往。茶会诗会遇到你,总见你以各种理由遁走。又因为你到场也不结交一二,站着不动或者坐着不动。故而被京里闺房小姐们起了个名号,叫遁地神龟。” 沈玄度是知道这么个名号的,别人不敢叫她跟前,她便也不在意。 安城停下脚步,回过身看着她,道:“我当时很好奇你是什么样的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好像对你而言都无所谓,不会动摇你一丝情绪。” 沈玄度沉默,这件事情她不知如何回,便直接到:“公主,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李初进宫做皇孙的伴读,我在回廊上遇见了他。”安城凉了声线,“第一次见他,我心雀跃。可是,你看见了,他要跟着刘宣唤我一声姑姑。” 沈玄度闻言只觉头皮发麻,隔着面纱看不清安城的表情,但感觉此时的安城应当很不开心。 “皇室女儿,婚姻由不得自己。我想为自己挣一条不一样的路,你能理解吗?”安城又道。 沈玄度直直的看着面纱,渐渐心里有了决定,道:“公主,我与李初一起长大,情分上犹如家人。今日公主同我讲的这些话,肯定有您自己的考量。只是,公主挣什么,不用同我说,同为女子,你去挣了,我只会佩服。至于李初,我尊重他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我也相信他做的都是自己心中所想所愿。还有,别人说什么,我不是不在意,只是,我更加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以后更想要什么。” 安城不再言语,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好一会儿后道:“我大概,知道了他为何会喜欢你。” 沈玄度疑惑的看着她,只听安城继续说道:“我们商乾男女之间互相表明心意算不得什么,我心悦他,也表明与他。但他同我讲,他有喜欢的人。你猜,他喜欢的是谁?” 沈玄度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是了,她心中一直在回避一个问题。她从昨日开始,不,从更早一点,感受到了李初情绪的变化。但她刻意的去忽略了这份感觉,甚至试图用其他的事情来掩盖。 如今有人赤裸裸的说出一句“他喜欢你”,犹如那道被烛火烤焦的窗纸瞬间被点燃,火腾腾的直将一切阻碍烧尽,真相摆到面前,你不得不去面对。 绥宝喜欢自己,绥宝喜欢自己!那自己呢?以后呢?再见到绥宝该怎么相处?什么才算是喜欢? 她这边天人交战一番,还没理出个所以然来,只听安城说道:“沈姑娘,日后我们会成为朋友吗?” 沈玄度怔愣了下,道:“公主想要什么样的朋友?” “沈姑娘真是妙人。”安城撩起一侧面纱看她,认真道,“你是第一个告诉我要什么便去挣的人。皇婶同我讲,我是刘氏唯一的公主,是商乾最尊贵的女子,所有宠爱放到我身上都不算过分。但,既然享受了一切,便也要为刘氏江山担起相应的责任。呵,这么大的刘氏江山,即使一小部分,我能担得起吗?” “公主不必妄自菲薄,以公主的身份,想担起便能担得起。” 安城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们回吧。” 沈玄度依旧停在原地,眼见着安城往前走去,纤瘦的身姿略显单薄。垂下的长发被风吹起,如浮萍般飘在空中。 “公主。”沈玄度快步跟上,“得到不一定是好事,失去也不一定是坏事。我始终相信时间会改变很多事情,只要坚定的认为一切都会变好,将来便就会变好。” 安城顿步片刻,没有应声,继续拾步向前。 她们再次回到酒肆的时候,台上的先生已经开了口。回到包厢,沈玄度迎上李初的目光,那眼神带着探究。 林霁尘低声跟她们说:“快来快来,你们回来的太晚了,都快讲完了。今天讲的是一群商人寻宝的故事,这先生讲的好,好似他也去过一般。” “过了积雪覆盖之地,只见一条望不到边的大河横在面前,河水黑黢黢,冒着寒气,望一眼便像要被吸进去冰冻起来似的。但这群商人并未退却,其中一名白姓客商饱读诗书,从古文中得知,此河乃叫天神河,吞金吞沙吞人,凶险无比。”楼下说书先生声音抑扬顿挫。 “其中有人打了退堂鼓,觉得此河既然叫天神河,我们只是一介凡人不该去冒犯。就在众人左右为难之际,白姓商人说,‘古文中有记载,若是得过此河,需以凌江国盛产的胭脂木为船,取南平的赤铁为卯,再到天海水城寻一个极具航海经验的老水手,以牛羊马为祭,于满月之夜胭脂木船下海,即刻便无风自驶,只要中途没有意外,便能直达蓬莱仙岛!’欲知这群商人何去何从,又有何种选择,且听下回分解!” 台下有观众喊道:“我觉得此事说不通,牛羊马好得到,老水手估摸也能找到,赤铁和胭脂木可是禁品,单凭一群商人如何能有?” “什么叫故事?有常人所没有的际遇便叫故事,什么都不懂叫唤什么?”另一人不同意他的看法。 “就是就是……” “此言差矣,后面说胭脂木船下海无风自驶,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寻这极具航海经验的老水手?岂不是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 “你还没听后面待如何,断章取义,万一是埋的什么伏笔呢?” “即使如何,我们商乾长年四季如春,地大物博,要什么有什么,也能称得上蓬莱仙岛。这里面说的要过了北州的地界再往北去,众所周知,北方长年积雪不化,再北岂不是进了冰窟窿,哪里就能有这温暖如春的仙岛。” “莫要做这井底之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一时间楼下分成两派,各执一词吵嚷起来。说书先生端坐台上,见大家众说纷纭,听够了无声无息的起身离开。 “这故事有意思。”安城边戴围帽边道,“不若谁有空了听听后面的章节,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故事” 林霁尘笑了,起身整理衣摆道:“这好办,叫那说书的来问问不就得了。” “只怕你把他叫来了,也听不到他真正想讲的。”安城站定,“书是听过了,不知小京城可还有什么有趣的玩处?” “到正午了,找个地方吃东西吧。小京城的饭食没宫里细致,公主将就将就?”林霁尘率先出屋。 接下来几人陪着安城将小京城逛了个遍,期间李初一直没寻着机会想同沈玄度讲上几句话。 渐渐天色变暗,侍女带着抬着简易软轿的侍卫凑近,请安城公主立刻回皇家别院乐风居。 林霁尘巴不得赶紧送走这尊大佛,见人来接顿时喜笑颜开,目送公主离开后,扭头对沈玄度道:“走,哥带你玩点儿有意思的。” 李初挡在沈玄度面前,冷声道:“林兄怕不是开玩笑,有什么好玩的不能等到明日再去?” 林霁尘刚想回他两句难听的,就见家里的老仆气喘吁吁的赶来,见到他时忙停下,缓了两口气才道:“大少爷,快回府吧,小姐突发高热,尚书大人让您快快回去。” 林霁尘面上终于有了急色,忙跟二人道别离去。 沈玄度这一天犹如被捆着待了一天,人都散去才觉轻松,转身回鸣琴楼。李初也没言语,默默跟在她身后。 回到鸣琴楼,见齐望舒和孟锦姌还未归来,李初这才开口:“今今,走,咱们一起去接一接锦姨她们?” “行,走吧。”沈玄度扭身朝外走去,听见李初吩咐跑堂的,若是见两位夫人回来了,不用担心等等。 两人一路上去,迎面的全是下山来的香客,并未碰见齐望舒和孟锦姌。等到了广明寺,天完全暗了下来,寺庙大门正在落锁。两人忙上前询问,得知香客们都已经下山去了。 这时有个小沙弥出来,见他们二人后道:“两位施主随我来,鉴真法师有请。” 沈玄度和李初面面相觑,但还是跟着进到寺内。沙弥将二人直接带到了正殿,正中蒲团上坐着白日讲经解签的鉴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