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看来,她是真心的吗?”任宋演转头看向她。 林允儿面露意外:“我觉得……纯揆姐应该是有几分认真的吧。而且我看她的意思,也只是想和朋友们一起做有趣的事情而已。” 任宋演听了她的分析,点点头,却没有发表意见,转而又问:“对了,你现在的心情怎么样了?在吃饱饭,还有看到这些星星以后。” 他的语气听上去就像是茶余饭后的一句闲聊,可林允儿整个人似乎凝滞在了那里。 她先是迷茫般朝任宋演瞧去,接着变得沉默,独自垂下头,手中握着水杯,两边的肩膀渐渐就塌了下去。 事实证明,任宋演的询问是按下某个开关的手。 或许就连林允儿本人也曾经恍惚地认为,她的难过与彷徨会被生活里的琐碎还有美好所冲淡,然而眼下从心底涌起的那份情绪清楚地告诉她—— “还是很糟糕……”少女启唇,轻轻地呢喃,“既觉得难过,又感到很委屈。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水杯的杯沿,紧跟着就瞧向了身侧。 “这几天我自己冷静下来想一想,您知道最让我不安还有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事情是什么吗?其实不是我自己还能不能回去的问题,而是我回去之后,该怎么继续生活。” “剧本也好,小说也好,无论如何,我们已经可以确定,我就是一个从您笔下诞生的虚拟人物而已……如果还能回去,我要怎么面对自己以前还有今后的人生呢?” “一点意义都没有不是吗?” 她的眼眶蓦地微微泛红,视线却牢牢地锁定着任宋演的脸庞。 “我往前近二十年的人生,只是您笔下的一段背景故事、只是您给我的一些设定!我牢记在脑子里的那些感情还有经历,全部是假的!甚至于,连我这个人,也是假的……” 少女的气息有些急促,好像是愤怒,又好像是难以自制的悲伤。 林允儿的胸口急剧起伏了一阵,她便把头回转。 “老实说,过去的这几天里,我曾经很怨恨您……” 她闭上了眼,那握着水杯的手掌却在不自觉地不断加强力度,指节正泛着苍白。 “我知道我不该怪您,但还是控制不住心情。是您把这虚假的一切灌输给我,让我曾感觉那么幸福,可也是您,残忍地戳穿了这一切,让我好像坠入了地狱一样……” 八月初的夏天夜晚相当炎热,吵闹的蝉鸣即便在深夜也不曾停歇。 夜色很不平静,而此时此刻在这处户外庭院里坐着的两个人,内心也并不安宁。 任宋演听完少女的倾诉或者说抱怨后,不发一语,他仅仅是侧着头,用意味不明的眼光,静静地注视着林允儿。 也许是他的沉默令人产生了误解,林允儿猛然间惊醒,抹了抹眼角就说:“抱歉,作家……我不小心失态了。”她慌张地摆着手,“我刚刚,其实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 “我明白。”任宋演轻声打断了她,“而且我也理解你的那些想法。” 他停顿了下,随后才把话讲完:“我只是因为你的话,忽然记起来一件事。” 林允儿微怔,不由得问:“您记起了什么?” “曾经有人和你一样,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可以看出,任宋演的这句话让林允儿产生了浓重的诧异之情,甚至短暂地压下少女心中的伤感。 她禁不住地追问:“那是谁?” 在这一刻,她本能地想到前面刚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两个人,也就是刚离开不久的李纯揆和崔秀荣。 谁知道,任宋演却给了她一个出乎意料又似乎不那么意外的第三个答案。 “是孝渊。”他说。 男人看上去想了想,又补充:“就在当初我拒绝了她的表白之后。” 杯子里的水陡然荡开了一圈涟漪,充分反映着当事者现下的心情。 林允儿瞪大眼睛盯住任宋演,良久之后她才不由自主地凑近过去,很小声地问:“孝渊姐曾经……对您表白过吗?” 任宋演扫了她一眼,提前就把话头堵住:“如果感兴趣的话,你之后可以自己再问她。” 林允儿自然不敢跑去金孝渊跟前询问这种事情,她的模样看上去既茫然,又有一丝掩藏不住的震惊。 随后,少女又问:“所以,您说孝渊姐对您说过和我类似的话,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被我拒绝之后,没过多久她就突然打电话过来,把我痛骂了一顿。当时她也这么说过……说我把虚假的一切灌输给她,又残忍地揭穿事实。” 林允儿听完,结合任宋演和金孝渊等人十几年的交情,她一瞬间就有种想问问任宋演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冲动。 可是考虑到金孝渊本人如今的婚姻状况,话语涌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那您……现在跟我说这些干嘛?” “很显然,孝渊曾把我和她的相处,包括我对待她的一些态度,误解成了某种情况,所以她当年才会那么说。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曾经在我和她之间造成了很大影响,甚至闹到连其他人都知道的程度。” 难怪之前在酒桌上,其他人会一致认为任宋演应该在金孝渊的婚姻变故里承担一部分责任。 与此同时,通过任宋演的讲述,林允儿也聪明地领会了男人为什么会把她和金孝渊放在一起比较。 “这不一样!”她马上反应激烈地说,“对,孝渊姐她现在看起来是已经没事了,和您的友情也很好地维持下来了,但……但她当初的遭遇,又怎么能和我类比?” 情急之下,林允儿都口不择言地丢出一句:“你们困扰的只是爱情,我困扰的可是人生!” “爱情不也可以是人生组成的一部分吗?”任宋演心平气和地反问,“今天晚上,我们所讨论的这些话题,归根究底,无非就是有关爱情。有的事,也许放在当下你会觉得无比重要,但时间往往会帮你解决烦恼。” 他继续说:“你是了解孝渊性格的,尤其是二十代的她,骨子里骄傲得很。成年后的第一次心动,直接以惨烈的失败而告终,这样的结果对于当时的孝渊来说,应该也约等于以往的人生完全崩塌。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当时可能真的已经下定决心和我一辈子不再见面了。假如是这样的话,那就没有我和她往后的这十几年交情。” 林允儿侧头看着男人,脸上的神情在默然之余也显得复杂难言。 她刚才说出那些话,本来也没指望任宋演会安慰自己,但她更没想到,任宋演给她的答案会是这样的“简单粗暴”。 任宋演的想法总结而言,无非就是一个含义,林允儿自身反正无法改变局面,与其无谓地沮丧难过,不如以积极的心态去接受一切。 道理虽然清晰明了,林允儿也并非不懂,但她仍然有点接受不了任宋演这般理性至极的思维方式。 她沉默了很久,忽然咬咬牙问:“即便明知道是假的,您也会觉得美好吗?” 任宋演坐在她身边,看也不看她,嘴里很气人地说:“所以我才这么劝你。你和她们不都觉得即便是虚假的,也很美丽吗?” 林允儿的胸口刚开始剧烈起伏,又听见男人话锋一转:“要么,我再给你一个建议。你既然不愿意安分地接受,那就去试着反抗吧,然后努力去争取你自己想要的结果。” “嗯?”林允儿精神一振,连忙面向任宋演,“您有什么办法吗?” “如果我有什么办法的话,当然之前就会告诉你。” 任宋演说出口的话令少女第一时间大失所望。 她也听懂了任宋演的意思,重新垂下头去:“您让我自己想办法?我现在连基本的情况都还搞不清楚……” “你不是还有我帮你吗?”任宋演突如其来地说。 “我们一起想办法吧,我们一起去面对接下去有可能发生的一切。如果你想要去反抗的话。”他在少女的注目下,十分平静地说。 林允儿情不自禁地冲他张了张嘴,一时间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了?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会帮你。”任宋演突然扬起眉毛,“看你这样子,好像从来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那个、不是,我……”林允儿张口结舌。 正当她涨红了脸,试图进行解释时,任宋演就正色起来说:“如果有可能的话,你就试着把自己的家人也带出来吧……带到这个世界来。” 林允儿听后整个人又是一怔:“您是希望……我带着自己的家人,来到现实生活吗?” “那不是我的希望,而应该是你自己的希望!”任宋演果断指出。 他用手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既然你无法容忍‘虚假’,那从今往后就在你认为的‘真实’里生活吧。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你唯一能决定的事情只有自己今后要怎么活。” 林允儿再次闭上眼,反复做着深呼吸,气息所发出的声音透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但是……”她又低低地开口,“我们现在对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些事情还什么都不知晓……” “那又怎么样?”男人沉稳的嗓音仿佛有力地终止了她的迟疑。 随着抬眼看去的动作,任宋演与她碰上视线,在棚顶的星光下,漆黑的瞳孔隐约倒映出了彼此的面容。 “我们现在讨论的话题并不是要做到什么,而是我们想去做什么。你现在的问题就是缺少一个今后的方向和目标,所以我就给你方向和目标。” “一个……方向和目标?” “嗯。之后事情到底会怎么发展,我们现在谁都不知道,但我们至少可以决定我们想做什么。” 任宋演扶着膝盖站起身来,不再去看还坐在木床上的少女。 “你刚才说自己以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我现在给了你两个方向。你可以选择回归以前的生活,继续尝试回到你原来的世界,你也可以选择我所说的另一条路。” “我提前申明,我对这两个选择并没有特别的偏向。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乐意帮你。” “老实讲,我明白你的失落,但至少,我这个作家是站在你这边的,从这一点上来看,我们目前的处境其实也不算太糟糕不是吗?” 貌似把想说的话给一次性全部说完以后,任宋演就不再驻留在庭院里,他自顾自地走回到了屋内。 林允儿的目光先是紧随着他的背影,继而往下落去,凝视着她手中的那杯水。 杯子里装的是韩国人最喜饮用的冰水,但不知道是不是被捂得太久,冰凉凉的杯壁已不知不觉地变得温热。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男人从屋里探出头来,皱眉呼唤:“差不多该睡觉了吧?” 少女才如梦初醒,赶紧放下杯子起身。 “那个投影不用管,之后蝴蝶会关掉。” “啊是!” 林允儿把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同时不忘带上任宋演遗留的手机,一起递了过去。 “刚才的那些话……谢谢您!”她很感激地鞠了一躬。 任宋演用拿着手机的手摆了摆说:“说起来也怪我。之前只是想着先让你的情绪稳定下来,也没多去考虑后续,结果让你有了无端的期待。” 林允儿却稍低着头,对他嗫嚅:“我其实明白的……” “嗯?” “现在对我们来说,作家您本身的身份是唯一有利的优势。您之前不是也说过吗,我的世界,也许是基于您的作品和您个人的想法而诞生的。所以我明白您之所以定下这一周的时间,一方面也是希望您身为作家的意愿可以起到一定作用吧?” 这并非林允儿第一次面对任宋演说出“我们”这个词,但这一次从口中说来,少女的心里似乎有种相当特别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