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徐生回想起自己在地下的经历。他在最开始想到的,不是与自己的妹妹度过的美好时光,也不是那栋被烧成废墟的大楼,而是今天,他看到的一张张满是血污的脸。 随着裁判的哨声响起,徐生松开了锁在对手脖子上的胳膊。他甚至懒得看已经奄奄一息的对手一眼,就走向擂台的另一侧。等他坐在到工作人员拿上来的椅子上时,对手已经被抬下上了。 这是第五个。 徐生在心中默数。 “就是他打的生死擂?” 老板问道。 他是这个地下拳场的老板。作为老板,他却对拳场的经营不太上心,几乎有半年没有在这里现身了,而在听说今天有人提出要打最高规格的生死擂后,他还是放下了手上所有的工作,以最快的速度赶来看这场搏击盛宴,而结果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 “上次的生死擂,还是两年前麦肯提出要打的。” “就算是麦肯的那次,也无法和这次的规模相提并论。” 一个厚重的男低音从老板身后传来,那是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男人,蹲坐在身后的台阶上。他的脸上有两道明显的伤疤,露在空气中的指关节上满是拳茧。在一旁拿着文件的工作人员听到他出声,身体都因恐惧而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麦肯选的是七番打吧,现在如何了?” 一边的工作人员赶紧回答道:“已经在白虎打到乙中了。” “乙中……呵呵。” 老板冷笑起来,转头向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问道:“你觉得这个孩子和麦肯比怎么样?” “他打擂的速度是麦肯的两倍。” 男人惜字如金,说完这句话后变开始了漫长的沉默,但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楚了。 老板望向台上那个又站起身来迎接下一位对手的身影,笑道:“也就是说,现在他已经够格在白虎台打到至少乙下了吗?” 男人没有回答,但老板也不觉得尴尬,不出意外,这场比赛依然拖不到第二回合。 …… 三日前。 带着忐忑的心情,徐生在沈绝的带领下来到了在一处临时搭建的大棚内。大棚内摆放着是十余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医务人员在带着焦味和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中忙碌,金属器具运作的声音在徐生耳边回荡。 看到此处场景,徐生心理隐约的猜测已然被证实,他虽不语,但紧握的手掌已昭示了他内心无法平息的惊涛骇浪。 “一共二十三具尸体,其中有十九具尸体是全身重度烧伤,另外四具尸体死于窒息。很不幸,你要找的两个人属于前者,你就算相见他们最后一面,也未必认得出来了。”沈绝走到一具尸体前,拿起尸体前的名牌看了一眼,道:“呐,徐小花,这就是你要找的人。” 徐生一个箭步来到尸体前,但当他的手掌将要揭开白布之时,他又迟迟下不去手。 “怎么了,怕看到你妹妹被烧的面目全非的样子吗?”沈绝不合时宜地在徐生身边低声细语道。 霎那间,一道劲风略过沈绝面前,他即使后撤一步,躲过徐生毫无预兆的一拳。但能躲过一拳,不代表他能躲过接下来的攻势。沈绝的这一步也在徐生预料之内,在他后撤的瞬间,徐生的另一只手从暗处猛然挥出,紧紧扼住了沈绝的脖子。 被徐生的骤然发难制住,沈绝面上却没有丝毫担忧之色,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也是,毕竟现在你和你的妹妹已经天人永隔,那又何必最后看一眼已经被烧成焦炭地臭皮囊,让自己在晚上还睡不安稳呢。还不如让那个可爱善良的妹妹永远存在自己心中,就以这样的方式永远陪伴自己。再或者,你依旧执意要看这具尸体,但你下不去手,没事,这样的话我也愿意对你伸出援手……” 徐生的怒喝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话语:“闭嘴。” 沈绝有些遗憾地放弃了继续唠叨下去的念头,一边看着他的陈金溪心中暗道一声:“骂的好。” 徐生眼中的凶光落寞下来,他松开手,轻声道:“我自己来。” 沈绝耸了耸肩,无所谓地推开。 徐小花的笑颜,在前两日徐生还触手可及,如今却已成再不能见到的梦幻泡影。他艰难地转过身,腿像灌了铅一般难以移动。徐生花了许久才再次来到小花的尸体前,手指轻捻着白布的一角,深深呼吸后,才颤抖着勉强掀开一部分,让自己得以看清小花的全身。 白布如画,冷风呜咽,像是一个男人努力克制的哭声。 仅看了一眼,徐生便重新抬起了头,双眼眼眶竟已经被热泪浸湿。白布翻腾之间,竟又是完好的盖住了徐小花的尸体。 不发一语,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徐生身上散发出的悲怆之气。只见他仰头望天,稍稍过了一会后,吐出一口浊气,径直走到了另一具尸体前,同样掀开白布,目光移到尸体的左腿处,看到这具尸体真真切切地失去一条腿后,他才将布重新盖上。 “如何?”沈绝看着已经在爆发边缘的徐生,问道。 “他们的身份,都确认了吗?” “你已经看过了黄岩的尸体,居然还不放心吗。死心吧,他们绝对是死了。黄岩是从二十年前那场战役中退下来的老兵,到地下之后一直做点黑生意过活,军方的资料库里保存着他的DNA序列。至于你的妹妹,她曾经在地下的孤儿院里带过,那家孤儿院是李家旗下的正规设施,即使过了差不多十年,依然保留着她的身份信息。”说完,沈绝从口袋中取出一根烟,周边的几个医生看到他的举动后都不禁皱起了眉头,但一想到这里没有伤员,只有死人,也人选择去制止沈绝。 “谁做的?” 徐生看向沈绝,眼眶血红,没有表现出狂怒失控的迹象,但就是这种坚定的语气,反而让沈绝这种见惯了大场面的人都感到一丝心悸。 “作为检察厅的人,我不应该在有证据缺失的情况下就把自己的推论当作结果,但要是我不说,你怕是下一秒就要对我动手了……那我就告诉你吧。”沈绝烟从嘴边取下,呼出一口烟雾,道:“天国。” “天国?” “你当然会好奇,天国为什么会出现在地下,而且还制造了这么大的动静。后者原因我还不清楚,前者我倒是略知一二。”沈绝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么说吧,我们没有从现场找到引发爆炸的东西。我们本来以为是有人在这块区域引爆了炸药,但最后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能指明爆炸的源头。之后我们又换了几个思路,到都没有在现场找到任何遗留物。还有就是,那些尸体被烧伤的程度过于严重了。一般来说爆炸致人死亡的主要原因还是冲击波对人体内脏造成的损伤,虽然也有被高温灼伤致死的例子,但绝至于像这次一样,二十三人中有十九人被烧得面目全非。因此,我们最后得出了结论,极有可能是一个拥有特殊能力,等级在中级以上的眷者。” 在天国,眷者也是稀有战力,但天国人口基数大,眷者的总体数量也不会过于稀少。只是大多数眷者都被天国的军队收编,四大禁军中的虎卫数量和其他卫兵比起来最少,但他们是一支完全由眷者组成的军队,在卫兵中的地位最为超然。 而眷者与眷者之间的实力差距也飘忽不定,因此天国在五十年前公布了一套关于眷者能力的评级,将眷者的实力由弱到强分为初级、中级、高级、玄级和元级。 前三个级别是由天国的评测机构根据眷者在限定时间内造成的破坏力,再结合耐力,战场适应能力即多方位的数据评测出来的,而后两个级别则不同。 在达到玄级后,眷者的身体会发生相应的变化,这种变化具有很强的随机性,在不同的眷者身上也是不同的,而眷者在达到这个等级后自身也会察觉。 之前达古伊交给李家的五位眷者全部都是初级眷者,而在失去了天国的系统性训练后,这五位眷者基本上也失去了晋升的希望,这一点李家和天国方面都心照不宣,天国很少会对外输出中级以上的眷者,而达到了玄级的眷者本来就寥寥无几,更谈不上招揽了。 至于元级,这个级别的眷者只有在二十年与天国的战斗中,才有一例被击杀的记录。 市面上能找到的眷者最多只有高级眷者,但这些眷者基本都有过接受训练的经历,与天国中的某些机构依旧存在关系。而其他零散在市面上的眷者,大部分是没有经过系统训练而自主觉醒的人,他们由于长年受不到合适的训练,很难有机会成为更高级的眷者。 “根据我们的判断,嫌疑人应该是先用火焰特地灼伤了受害者的身体,然后不知用什么方法引发了强度并不大的爆炸。由于这栋楼的基建很不牢固,使用时间也很长了,受到这种程度的冲击后整栋楼便直接垮掉了。” “眷者……”徐生呢喃着这两个字,就算他没接受过正规的教育,也知道这一群有着非人的特殊能力的家伙是天国的专属。 “没错,眷者。再说回为何眷者会出现在这里。这也是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想想吧,李家统治着地下的西区,若是要在地下建立据点,天国需要得到什么人的允许。当然是李家,没有李家的首肯天国人怎么可能像进入自家后花园一样随意进出地下,要知道,地下可是天北域的一部分,而不管怎么说,天北都是联邦的领土,这件事若是真的上了台面,那……” “我没有兴趣听你们的政治博弈,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能确定天国在地下已经建立了据点,作为一个地下人,我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你又怎么可能知道。” “若是这地下,还有你这个平民知道,但我这个检察院的长官不知道的事情,那我才是真的失职啊。我知晓你的担心,你以为我想把你当枪使,但若是真的和你说起我到底是如何确定天国对地下的渗透一已经到了足够在地下建立据点的程度,那其中的曲曲折折讲个三天三夜也未必能够说完,而你也只会更加的不耐。既然如此,我便给你看一个在现场找到的实物。”沈绝从陈金溪手中结果一个黑色的碎片,将其递给徐生。 “这是什么?” “一块面具的碎片,虽然这块碎片已经被烧焦了,但通过电脑还原,我们还是还原出了它原本的样子。”沈绝走到一台笔记本电脑前,在电脑上输入一串指令后,将屏幕呈现在徐生面前。 “蝙蝠?”再看到电脑上极富特征的图案后,徐生脱口而出。 “对,蝙蝠。这是天国蝠卫的专属面具,这场爆炸的发生可能不是例外,而是天国人有意为之。先让蝠卫突入楼栋杀人,在杀完人后,再让随行的眷者将尸体焚毁,甚至毁掉整栋大楼。” “若是他们真有这个计划,现场怎么会留下蝠卫的面具。你不会是故意将我领导向天国的对立面吧?”徐生一下就从沈绝的话语中找到了漏洞,怀疑道。 “呵,不要太高估自己的价值了,我并没有理由故意误导你这个小子。而且,你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拿到这个碎片的吗?” “哪里?” “黄岩的怀中。” “什么?”徐生面露惊色,但回顾了一下黄岩尸体的状况后,又觉得这句话不似作伪。 “你刚刚看到了,黄岩身上穿着联邦的老式军备,尽管他失去了一条腿,当年他也算是联邦的精锐步兵之一。我们找到他的尸体时,他的尸体呈蜷缩状,我们将他送上担架是,这块碎片才从他的怀中掉了下来。根据我的推测,他可能在战斗中打碎了蝠卫的面具,但随后自己也受了很重的枪伤,在未死之际,它保存了这块足以证明蝠卫身份的碎片,为接下来我们的调查指了一条明路。”沈绝将不剩多少的烟头扔在地上,一脚碾碎。 “这样就明了了,天国难道会派出一支蝠卫小队,让他们从天国境内千里奔袭到地下来引发一场爆炸吗?还是说他们实际上不是蝠卫,而是一群恰好带着和天国蝠卫一样的面具的流犯?相比这些不靠谱的猜测,地下境内本来就有掩藏的天国据点,因此天国能随时随地派出部队执行任务,这个猜测怕是更加可靠吧。“ 徐生叹了口气,空中弥散的焦味冲击着他的鼻腔。听了沈绝讲了许久,他终于自己开口,声音干涩得就像用了十多年的齿轮互相摩擦后发出来的一样。 “天国人,在哪里?” 沈绝没有从他的声音里听出多少悲痛或是愤怒,只觉得他像是在问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他问自己天国人的所在地。 然后自己给出让他满意的答案。 再然后,他去完成自己需要做的事情,这些事情沈绝能想像的到,与此同时,他也能想象的到徐生最后的结局。 好在,至少在现在,这个问题沈绝也没法给出答案。 “不清楚,还得再查。但若是你能帮我做成一件事情,那我也许很快就能给你答案了。”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沈绝一挥手,一边已经准备着的陈金溪便一脸无奈地将一个信封交到他的手上,心想自己现在是不是特别像真历前的小说中伺候人的太监。 “去你最常去的拳场,然后通过生死擂,把这东西交给你们地下真正的黑道皇帝,克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