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绝下了车,在一位世代都服侍李家人的老管家的带领下前去于李景衡会面。 他们二人身处一座小山的山腰上,李景衡的住所便在前方。 山上风景秀丽,空气清新,时不时传来两声鸟鸣,在这空谷中回荡。沈绝走在一座小亭前的石廊上,石廊周围的围杆上雕着一些真历前的志怪小说中记载的精怪,沈绝虽然称得上学识渊博,也只能认出一半。 再往前,石廊四周秀丽的风景便消失不见,管家领着沈绝进入一条甬道之中,甬道两侧是一些名家的书法作品或者画作,每一幅都价值不菲,这次沈绝倒是能认出不少。 甬道不长,五六分钟的步行后沈绝便走出甬道,走到了李景衡所住的别墅前。别墅不大,外部的装饰却颇为精致,在传统联邦风格的建筑风格上,加上了带有天国风格的浮雕石柱和圆顶设计。 顺着扶梯,沈绝来到二楼,管家将他带到一扇黑色的大门前便停下了脚步,示意沈绝家住就在里面。 沈绝推开房门,待他进房间后,身后的管家顺势替他关上了门。 房间中央的太师椅上,一个带着蓝色条纹棉帽的老人静静坐着,眯着眼睛,享受着透过玻璃照射进来的太阳光。 老人面前摆着一张黑色的小桌,桌上有两个空杯子,沈绝默默走到老人对面坐下,等待着此地的主人发话。 似乎是享受够了阳光的温润,老人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弥散的尘埃中,他脸上的老年斑都显得不那么明显。老人用沙哑的声音询问道:“要喝点什么吗?” 此刻的老人像个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普通人,他慈祥地对待每一个后辈,不再希望过问世事纷争。但沈绝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即使老人真的有这个想法,权力和斗争还是会找到他,而他也永远不可能放弃它们。 老人便是李景衡,李家最为年长的长者,现任家族的执掌者。 “不用麻烦,开水就好。” 老人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像是刚晒完太阳有有些昏昏沉沉的,脚步带了点踉跄,慢慢拿着空杯子走到柜台边上。 “需要我帮忙吗?”沈绝问道。 老人笑着回绝:“不用,你是客人,我虽然老了,这些礼数还是知道的。”他用热水倒满两个杯子,小心地将其放回桌子上。 “看来您的身体还不错。”沈绝笑道,刚刚李景衡并不是直接用水杯接净水器中淌出的热水,而是打开大号热水瓶上的软木塞后双手捧着热水瓶将水倒入水杯中。作为一个今年已经有八十八岁高龄的老人,能做到这一切已经很不容易了。 “再怎么不错也快九十岁了,说不得哪天就躺进棺材里了。”李景衡双手围在水杯边上,用升腾而上的热气暖手。 “以李家的医疗条件,那一天怕是怕是还很远。” “你还年轻,当然不会懂我这种……每活一天,便像是多赚了一天的忐忑感。我如今将多活的每天都当成上天给我的恩赐,同时,也每天都害怕,如果明天上天就收回这种恩赐,我将落得什么下场。”李景衡苦笑道:“即使我前半生不欠任何人,不假他人之手,如今我竟还是天天提心吊胆,像是生命被握在一个莫须有的人手里一样。” “联邦讲人定胜天,倒是天国那里,他们觉得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天神手中。”沈绝拿起水杯,一口气吹散水面上的热气。 “是啊,我记得真历前也有一位圣人说过……” “子不语怪力乱神。”沈绝接到。 “对,对。”李景衡眼前一亮,“子不语怪力乱神,呵呵,你也看过<东圣人语>不成。” “看过一些,我记性不错,加上这书的内容还算有趣,我就记住了不少。” “什么感觉?” “虽有些地方不适用于当下,但仍不愧为圣人之语。”沈绝马上给出了一个很高的评价。 “不错。”李景衡满意地说道,“这本书,我记得是四千年前的一人之言,四千年前的思想,传承到现在能有十分之一还适用已经不易了,但这本书里有一半以上的内容即使放在今天也并不过时,虽然其中囊括的大多是极其笼统的道理,但那也足够了不起了。” 说到这里,李景衡顿了下,“可惜,永言和永行并不愿意在书上多花时间,而在化,在震,在全过于注重实利,倒是在诚,愿意花时间去了解前人的智慧。 “注重实利的人眼光未必狭隘,而重视前任智慧的人也未必目光长远。”沈绝道。 李景衡微微点头,接着抛出了一个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这几日里,你也尽数见过了我那几个孙子,你对他们的观感如何。” 问题尖锐,但沈绝面色不变,直截了当地说道:“李在全是个人才,李在诚亦不差。” 沈绝今年还未到三十,而李家“在”字辈的四人中,唯有最小的李在震比沈绝小上一岁,其余几人或与沈绝沈绝同岁,或比之年长。而沈绝却已父辈一般的口气评价他们,刚刚他说的话甚至能称得上大言不惭。 但李景衡没有计较沈绝的冒犯,他沉默一会,慢慢抿了口水后,才继续说道:“永为,是不是在你手上。” 李永为,李景衡的长子。八年前,他乘坐的前往联邦的航班出现故障,飞机失事,内部的乘客无一幸存,人们自然也认为他在那场事故中去世了。 在事故发生后,李家第一时间将其视为其他势力对己方的一次成功打击,不安的情绪弥漫在整个家族中,详密的调查迅速开展,但最后仍是无功而获,只能眼睁睁看着联邦将其归于一般的飞机失事。 在李景衡的预想中,长子李永为是最好的接替自己权力的人,三兄弟中他能力最强却不自负,不惮于用阴损的权术,同时眼光长远,知道那并非长久之计。 八年前李永为的过世对李景衡来说是他这四十年来最大的打击,听闻这个消息后这位本就日薄西山的老人当即病倒,就连一些医务人员都对老头子的身体情况很不看好,但他硬是挺过了这一劫,甚至继续接过家主的重担,在这个位置上继续干了八年。这八年来,李家看似风平浪静,但除了极亲近的人,没人知道这个老人到底承受了怎样的压力。 而如今,惊人的内幕从老人口中说出。李家原来的第一继承者竟然未死,甚至主动与联邦接触。 “您想多了,我并没有这样的能力。”沈绝坦然回应道。 “那就是那个不孝子主动联系你们了?”李景衡反问道。 “李先生很清楚他的家族到底需要什么,攘外必先安内,清楚家族内的淤血势在必行,而这,在李家内是不可能实现的。”沈绝耸了耸肩,摆出一脸无奈的表情。 而对面的李景衡眉头紧锁,握着水杯的都有了些许颤抖。他叹了口气,放下水杯,问道:“他的意思呢?” “他会和我站在同一立场上,而我么……当然是希望所有和天国有勾结的人都不得好死,其中也包括了你的两个儿子。” 答案并不出乎李景衡的意料,他送开握着水杯的手,躺倒在太师椅上,木椅随着他的重量微微上下摇晃。李景衡闭着眼,好像熟睡中的婴儿。 半晌,他终于下定决心,睁开眼,像是用自己全部的力气说道:“留一个吧。” “理由?” “我要死了。”李景衡的话如平地惊雷,若是这话被李家内任何一人听去,都会引发难以想象的轰动。一直以来李家的顶梁柱即将倒下,不知多少明里暗里的实力都试图染指这一天北最大的家族之一。 “在我死之后,我会选一个小的来继承我的位置。” 沈绝一口将杯子内的水全部喝下,思考了一会后,道:“保谁?” “我会给永言安排一个好去处,他不会在踏出那里一步。” “清月湖景色不错,是个静养的好去处。” “受教了。” 谈话已完毕,几句简单的话之间,一些人的命运便被定下,有人莫名的得到了从未幻想过的权力和地位,有人骤然失去一切,不在为人所知。 总之,壮阔的开场未必需要同样壮烈的落幕,更多的无可奈何地妥协,接着一切尘埃落定,归于平静。 除了百里之外,还在浴血拼杀着的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