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森林之中,一道人影静静蹲坐在火堆旁,若是走进细看,便会发现这道人影竟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那便是徐生,此时他已经跟从高师数年。 高师经常莫名其妙地失踪,而后隔一段时间回到徐生身边,这隔的时间或长或短,少则几个小时,长的话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徐生早就习惯了高师这种性格,也不会像寻常孩子一样因为大人不在身边而感到害怕。 一边的灌木丛有所异动,徐生顺势望过去,看见一个高大但邋遢的身影,怀中抱着一个徐生从未见过的女孩。 高师将女孩放到草地上,自己在火堆旁坐下,清理起身上的草屑来。 徐生看着女孩红润的脸蛋和不时微微颤动的手指,知道她还活着,便对着高师问道:“她是谁?” “二十公里外的地方有个福利院,她是那个福利院里的孩子。”高师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为什么把她带来了?”徐生皱起了眉头,却没有什么威慑力,反而给人一种小孩强学着大人说话样子的违和感。 但即使是年纪尚小的他,也知道一个完全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对他们二人来说只是累赘。 “怎么,你不喜欢吗?” “我怎么会喜欢她,我又没见过她。”徐生反问道,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忤逆高师的决定,自己再怎么抗议眼前这个男人都会用一些难以理解的理由搪塞过去。这种情况徐生已经经历了数次,早已没了和他争论的心思。 他将目光再次投向熟睡中的女孩。他们之间的对话声似乎吵到了她,女孩皱起了小脸,身体猛地动了一下,好在她未被惊醒,否则徐生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哄这个年纪的孩子睡着。 “徐生啊……”高师的声音在徐生耳边响起。 “嗯?” “以后她就是你的妹妹了,你要负责保护她。” 这便是徐生和小花的第一次见面。 在没过小腿的清澈溪流中,徐生稳住身形,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着一条顺着水流游动的河鱼,在它游到两块石头之间时,徐生猛然下扑,在飞溅的浪花中紧紧抓住了那条剧烈挣扎的河鱼。 他走上岸,岸上高师早已生好了火堆,在那儿那儿眉飞色舞地和徐小花讲着号称是真历前的话本故事。 徐生在一旁处理鱼的鳞片和内脏,看似对高师嘴里的内容漠不关心,实际上他一心二用,仔细听着高师讲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叫林冲的人,他的职位……听上去似乎不低,好像是什么八十万禁军的枪棒教头。这个名号倒是很大,毕竟联邦的几个师长手下都未必有这么多人。可名号虽大,他的故事却是惨的可以,只是因为老婆长得漂亮就落得了家破人亡的下场,还被人诬陷丢了官职,最后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徐生突然记起来,这个故事在两年前高师就和他讲过。但那时候高师讲得太啰嗦,徐生听到风雪山神庙后就懒得听下去,直接问高师这个人的结局怎么样了。 不出所料,林冲在那个雪地里的含怒厮杀似乎是他唯一将怒火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的时候,最后他还是没能报了仇,在战后得了风瘫,生活都无法自理,只能依仗兄弟的照拂,最后不出半年就病死了。 这实在是一个过于憋屈的结局,便是徐生这样一个不容易被故事打动的人,听完后心里也沉闷了好久。也不知道林冲死前回顾一生,有没有和徐生类似的感情。 徐小花不似徐生般铁石心肠,在听到林冲被高球设计入狱时便眼泪汪汪,在听到林冲在野猪林为鲁智深所救时又破涕为笑。 “我就知道会有人来救他的。”徐小花抹着眼泪笑道。 “哦,为什么?”高师停下了自己的讲述,问道。 “因为林冲过的很苦啊,像这样善良又过的痛苦的人,总会有英雄来救她的。” 在一旁将鱼鳞全部削去的徐生听着徐小花天真幼稚的话语,却生不出嘲笑的心。因为她刚刚所说的,“善良又过得痛苦的人”,不就是她自己吗。 徐生微微侧过头,看向徐小花。那个女孩一脸无邪的样子,全然沉浸在高师所讲的故事里,徐生不由担心在高师讲出林冲最后的结局时,小花会有多么的失望。 好在徐生预想的情况没有出现,高师继续和小花讨论起关于英雄的问题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难道觉得好人遭了难,就一定会有好人来救吗?” “是啊,大叔你之前讲的故事不都是这样的吗?” “是吗?”高师感到诧异了。 “对啊,像史艳文,素还真这种善良有武功高强的英雄,一定会在可怜人落难的时候救他们的,对吧?” 高师这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给徐小花讲没有个人英雄主义的悲剧故事,不由感到一些尴尬地解释道:“首先,史艳文和素还真这种……前者算是侠客或者大儒吧,后者都算是修仙的。其次,他们虽然会去救人,但总不可能救所有人,像有些人他们根本就看不到,或者没有精力去救。你就把林冲当作没被英雄看到的可怜人吧,事实上,他这种没被英雄看到的人才占多数。” “啊……英雄不会救他吗?” “应该……不会吧。” 徐小花双手托着红扑扑的两腮,心情有些低落。高师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徐生在一旁装作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 半晌,小花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可我,还是希望能有英雄能来救我……” 徐生心神一动,手上的动作不由慢了下来。 英雄吗…… 大雪中,徐生带着小花躲在一处雪洞中。这个刚被徐生挖出来雪洞十分狭小,徐生不得不蜷缩双腿才能给小花留出平躺着的空间。 小花呼出的热气结成冰晶凝固在她的睫毛上,她眼中带泪,紧捏着破旧的外套,带着哭腔说道:“哥……” “别害怕。”徐生尽力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安慰小花,但他难看的脸色让他的话没有半点说服力。 外头的雪下得正紧,怕是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那一夜下雪也不如今天大。但今天徐生面对的危机却尤胜当年林冲——雪洞外,有一群野狼守着自己和小花。 寒冬里的野狼是最有耐心的生物,他们只有盯上了目标便不会放弃,即使成群结队地花上一个星期的时间也会死咬着猎物不放,是雪地里最危险的生物之一。 可即使再等下去,天一亮,雪化后自己和小花依然无法脱身,只会迎来更糟糕的局面。 若是自己只剩一人,虽有困难,但徐生仍有信心脱险,只是小花不可能在雪洞中苦等一个月时间,高师那个不靠谱的家伙在三天前就不告而别,无法给自己二人任何支持。 “你要保护她。” 不见高师的身影,他的话却如跗骨之蛆般回响在自己耳边。 “王八蛋……”徐生对着洞外的大雪狠狠骂了一句,他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妹妹尚且温暖的额头,叮嘱她等着自己归来。 做这一切,徐生弯腰走出雪洞。洞外饿极的野狼看见主动送上门的猎物,眼中散发出人性化的贪婪,一声声狼嚎在徐生四周响起,徐生看着它们带着涎水的锋利牙齿,抖落身上的积雪,一步一步迎了上去。 …… 去吧,天国最勇猛的战士。 去与你的敌人搏杀。 撕咬他们的皮肉,痛饮他们的血液。 将他们的眼珠收作珍珠,将他们的头颅制成酒杯。 天神会注视你们,给予勇敢者无上的荣耀。 天王会指引你们,再黑暗中,划出最光明的道路。 去吧,为天国奉上一切。 去吧, 去吧…… 一个人走在雪地上,在洁白无暇的领域中留下一个个污浊的鞋印。 在这片白色的尽头,数头野狼的尸体被遗弃在此地,血色和无暇的白色交织在一起,宛如最美的地狱绘图。 在这群野狼的尸体中,有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倒在地上,他身上几乎没有一丝还活着的痕迹,后背和手臂上满是被野狼的利爪和牙齿撕裂的血痕。 来者在这片恐怖的场景中蹲下身,单膝跪在雪地中,一手轻抚着徐生的黑发。 一个声音如梦呓,如诅咒,亦如……最美好的祝福,在徐生耳边响起。 “该醒了,天王。” …… 恶人。 英雄。 天王。 恶人。 英雄。 天王…… 恶人,恶人,恶人…… 牙齿开始打颤。 杀……恶人。 杀! 徐生的眼中恢复了光泽,他抬起完好的左手,本能的抓住了插在自己小腹处的军刺。 利刃刺入手掌,但此时的徐生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他虽然再次开始行动,昭告着自己如甲虫般强悍的生命力,但他并没有恢复意识。 “只会使用天王之血带来的体魄,不懂使用它真正的力量。你终究只是一头无知的野兽。”钢狮语带嘲讽之意,带着一柄全新的军刺,缓缓走向如困兽一般的徐生。 徐生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嘲讽,紧咬牙关,死死握着军刺,竟真的将这柄军刺缓缓抽离身体。 看到眼前这一幕,钢狮眼中的戒备更深,他再度运起念力,一声闷哼,鼻血飙出,而刚被徐生拔出些许的军刺再度刺入他的小腹中。 “虽然不会使用天王之力,但不知为何,你体内的天王之血,浓度竟更甚于我,若是单纯的近身战技比拼,我不如你。更何况你还年轻,有无限的进步空间。”钢狮抹去鼻血,冷笑道,“若是你以完好的状态与我一战,我也未必能赢。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不管你日后原有多么远大的前途,现在也都和你无关了。” 话虽如此,钢狮心中还是充满戒备。念力这种天王之血带给他的能力十分强大,却也极耗心神,军刺在空中直刺的速度越快,便越是考验自己的精力,刚刚再度操纵军刺,让徐生的努力功亏一篑,已经耗尽了钢狮最后的一丝念力。 “恶人,英雄,天王,杀,杀……” 徐生依然呢喃着钢狮听不懂的话,后者以为那只是前者的回光返照,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下。 钢狮再进,距离徐生只剩下半丈的距离,徐生依然没有反应。钢狮看着徐生低垂的头颅,握紧刀柄,将刀锋缓缓举起。 “杀……恶人” “杀,杀……杀……天王!” 徐生死寂的眼中突然迸射出两道精光! 扑哧! 在钢狮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对着徐生单膝跪了下去。 半截军刺刺入了他的右腿膝关节后侧,让他瞬间失去了重心。 那是被徐生劈毁的半截军刺,被所有人忽视的意外因素,如今竟让秦振林这头雄狮跪倒在了自己的敌人面前。 这份屈辱还未来得及在被钢狮体会,他首先想到的是一个问题。 天王之力? 他什么时候会的? 不好。 钢狮猛地抬头,看见徐生如怒目金刚一般不顾腹部喷涌的鲜血,将军刺一把拔出,然后趁着钢狮来不及回防的刹那,猛然刺下。 血挥洒到钢狮的脸上,那是徐生的血,而之后自肩膀处喷涌的,就是他自己的血了。 这一刀贯穿了钢狮的右肩,不是划开皮肉,更是摧毁了他的整个臂关节,若是没有医疗团队的及时治疗,可以预见他下半生就要和机械臂过一辈子了。 痛呼还未喊出喉咙。徐生小臂上的带着满撒的鲜血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携着拔出,失去了所有钳制的徐生一脚踢在钢狮左肋,将他整个人踢出二十米远。 他还未倒下,即使身负重伤,他也是不败的……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