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军神府邸。 这座沉寂半年的府邸,终于迎来了他的主人。在渐进的脚步声中,府邸内地仆人排成一排,虽然摄于严厉的府规不敢擅动,但还是有人满怀期待地瞥向府外,期待看见那传说中的人物。 脚步声愈来愈清晰,彷佛一步步踏在众人心口。当来者进入他们的视野后,众人连忙低头,跪伏在地。 源孤殇便迎着众人的归附,一言不发地跨过大门,走近府邸。直到这名竟来必然在史书上留名的当代军神身影逐渐远去,跪倒在地的仆人们才敢起身。 另一边,源孤殇脚步不停,穿过空无一人的客厅,他看见呆在他身边三十余年的老管家正恭敬地站在自己的卧室门前,半年不见,他虽然依旧精神矍铄,但鬓角多出的白发却是掩盖不了的。 “老爷,您回来了?” 亲切的问候,但声音也比半年前沙哑了。源孤殇看着老管家,这个身上无时不刻不显露出老态的男人墙挺着腰背欢迎自己,不仅是为了体现维护王室的尊严,履行作为大管家的职责,更是想告诉自己,他还没老,还能陪在自己身边。 源孤殇依旧面无表情,但语气却在不知不觉间放缓了几分:“陛下呢?” 老管家为他推开房门,在源孤殇先行进入后,自己才缓缓跟上,说道:“在路上,大约还有一个小时的行程。” “嗯。” 源孤殇应了一声,将身上象征着王室尊严的华服卸下,交到老管家手中。他不是一个喜欢时刻穿着华服炫耀的人,但他刚刚班师回朝,上朝觐见时还是需要做这些表面功夫。事实上,他这件衣服虽然仍是价格不菲,但配色和装饰已经比起其他王室成员的盛装朴素了很多。朝中不少以他为榜样的人也逐渐开始学习他的穿衣风格,抛却繁琐的装饰,源孤殇知道这一切,但从不加以评论。 老管家双手拿着华服,面色犹豫,看着源孤殇的背影,最后还是问道:“老爷,不去见一见夫人和小姐吗?” 源孤殇整理袖口的动作停顿一瞬,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他背对着老管家,正对着渐渐下沉的夕阳,背影在夕阳下被拖长,彷佛拖到了世界的边缘。 “他们还好吗。” “当然,她们是您的亲人,怎会过的不好呢?而且小姐最近在学校里还……” “那就好。”源孤殇打断了老管家的话,微微抬头,看着天边的若隐若现的那道红线,这张在战场上令人见之丧胆,不知溅上多少敌人的血的面庞,在老管家看来却显得有些迷茫。如同雪山崩塌前夕令人不安的寂静,而最终,雪山仍是保住了它原有的样貌,源孤殇收起一切的温柔与迷茫,面部的线条锋利更胜以往。 老管家叹了口气,退出房间。 一小时后,源孤殇换上简单的衬衫和长裤,推开一扇近一年没有被打开过的门。 门内坐着一个中年人,那人面容和源孤殇有几分相像,但似乎经历了更多的风霜。他那双本来看起来带有攻击性的眉毛在源孤殇面前,却总是丧气般地下垂着。 中年人拿着一壶酒,看到源孤殇到来后像个孩子一样挥了挥后,看起来已有了几分醉意。 源孤殇坐在他的对面,接过他手中的酒壶,给自己斟上一杯。两人对碰后同时将杯中的玉液一饮而尽,不愧是宫廷里最好的酒,一杯下肚,连对饮食向来不太上心的源孤殇都被勾起了酒虫。 “找到了?”源孤殇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问道。 “什么?” “天王之心,最后一人拥有天王知心的人应该已经出世了吧,连在军营中的我都听见风声了。” “不错,但目前为止我仍不能断定那人到底身处何方。” “天国境内的的搜查如何?” “还未能有结果,而且我有一种预感,那人在天国内的希望并不大。毕竟自那家伙把两块天王之心盗走之后,我们已经花了近二十年时间将天国彻查了一遍,虽然称不上将天国每个角落都查的清清楚楚,但也能基本断定他大概率不会留在天国,应该是去了其他地方。”中年人摇了摇头,将杯中醇香酒液一饮而尽。 “若是拥有天王之心的人在天国,除非他蓄意隐藏,否则必会引起轰动。既然天象显示最后一颗天王之心也找到了归属,想必我们很快就能收到消息了。” “说起这个。”中年人将手中就被放下,思索一番后说道:“听说过天北那边的事情吗?” “废话,战线不就在天北域的东侧,我在那边的这半年是白呆了是吧?”源孤殇毫不留情地反问道。 “不对,不是天北。”中年人一脸无奈地拍了拍额头,将上头的酒意驱散后说道:“准确的说,是李家管制的地下那边发生的事。” “地下,以真历前的防空洞为基础建立的地下城市吗?那里势力范围不大,构不成威胁,好几年前开始我就不关注那边的情形了。” “我们在地下的据点被人端掉了,而且不是联邦出的手。根据那里传来的消息,仅仅一个人便将据点里所有的眷者和蝠卫杀尽,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了一名移植了天王之血的统领。” 源孤殇皱起眉头,身上隐隐延伸出的凌冽杀意盖过弥散在屋中的酒味。他微微抿嘴,问道:“一个人?” “是,虽然那个据点并不是特别重要,因此并没有重兵把守。不过即使如此,能杀尽那里的所有人,其战力怕是也有高级眷者的程度了。在此之前,联邦内有这种人物吗?” “或许有,但大多在一些政客和世家继承人那里。而且这样的战力我们都应该有明确的资料,基本不存在突然出现一个陌生强者的情况……你是怀疑那人。”源孤殇念头一转,饮酒的心思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不自觉地将酒杯放下。 中年人说着这惊人的推论,脸上却没有一点严肃或是惊讶的表情。源孤殇知道这绝不意味着眼前这人是个无用的废物,他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显然是在很早之前就想到了这个可能,却碍于某些条件无法着手证明它的真伪。 “目前还不清楚,那人在当天战后就被救走了,现在应该躺在联邦首都的医院里,我总不可能派人去联邦首都探听情报。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听见他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怎么样了?”中年人面露难色地将酒饮下,仅仅几杯下肚,他看起来像是已经到了极限,“缓一缓,缓一缓,人老了,不怎么喝的动了。” 源孤殇目光微动,望向了桌沿,一只黑色小蜘蛛沿着桌子的边缘缓缓爬动,身形和地面保持垂直。应当是太久没打扫了吧,源孤殇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便收回目光,不再去管它。 “这件事我没有听说,但另一件事,我还是知道一二的。” “什么?”中年人打了个酒嗝,问道。 “二哥的儿子惹出来的事情,听说他和天渊的人交手,毁了翎郡的警局大楼。这还不算,但事后调查发现,他竟然不由分说地因为私怨杀了一个叫任无云的调查小组成员,甚至波及了他的妻儿。” “你说的没错。” “为什么会闹得这么大?” “还不是因为柳崇山。”中年叹了口气,继续拿起酒杯斟酒。 “我记得他,净莲省和天惜省的两省总督,一个构不成威胁的老好人,他怎么会主动参与到这趟浑水中来?” “要不怎么说幕后的人心深沉呢,这条线连我一开始都没有想通,更别说别人了。”一声冷笑从中年人口中发出,他的大拇指在酒杯表面来回摩梭,感受着白瓷的质感,道:“任无云原本是柳崇山的保镖,两人私交甚密,此次任无云身死,柳崇山震怒异常,本来以他的体量,就算再愤怒也无济于事,但……偏生他有一个好女婿。他的女婿南华清是罗瑜的学生,他顺着这条线搭上了罗瑜,在朝中引起的震动因此而扩大。” 罗瑜,当今内阁大学士。虽然号称大学士,但自三代之前内阁的改制后,这个大学士的职位实际身兼了大部分的相权,位高权重,说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毫不为过。 “罗瑜……”念着这个名字,源孤殇向后倒去,靠在背后的靠椅上,眼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上一条黑色的裂缝,似乎看到了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 中年人望着源孤殇的神情,知他心神有异,刚要开口,却又不知问什么好。身居高位,如今在私人场合与自己的血亲见面,却连一句问候的话语都难以说出口,他心中泛起的愁死,却一点都不比源孤殇表现在面上的少。 “你想如何做?”半晌,源孤殇问道。 “源孤霞会去联邦做一件事,一件极其危险的事,若事成,那功劳足以抵消他的罪过,这也是我与罗瑜达成的妥协,至于二哥那边……” 中年人顿了顿:“我会给一个交代。” “交代吗……”源孤殇呢喃着,视线逐渐模糊,隐约间,两个身影在光怪陆离的世界中逐渐被勾勒出来,一个高些,一个矮些。两个都是男孩,只是背对着源孤殇,后者想看清他们的脸,却被一种巨大的犹豫感束缚着,只能呆呆看着他们初见远去的背影。 “天王之力啊……”他苦笑着闭上了眼,不想再看一眼那让自己心酸的场景:“我们到底还要因为它,失去多少东西。” 中年人默默走到源孤殇的身后,低头的一瞬,源孤殇鬓角的白发在阴暗的房间中显得尤为瞩目,他一阵恍惚,这才想起自己的弟弟今年已经四十六岁了。 酒劲上头,源孤殇默念着两个名字,那名字属于自己永远也追逐不到的孩子。他就在这一声声重复中,逐渐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