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了。 一块石头碎了。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问题是,这块石头很大,大到能供两个人躺在顶部平面上而有余,也很重,重到五个成年男人用力也能以将它移动分毫。 从这块停车场建成以前,石头就已经在这里了,二十多年来它如同守卫一样呆在停车场旁,任由风吹雨打将它坚硬的表面消蚀磨损,但它没有垮塌,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如同没有特殊因素,可能直到百年后,已经风化得不成样的石头也会在这里矗立依然。 但今天它碎了,由于一个可笑的原因而破碎。 被重拳打飞的邓元止不住倒飞的身体,重重摔在巨石上。强大冲力将其整个击碎,令头昏脑胀的邓元躺在一片碎石中,怔怔看着碧蓝的天空。 又被击飞了。 脑中回想着刚刚的场景。不甘心啊,徐生用的竟然是自己的招式,天龙爪最重要的就是暗劲,而他竟然能将其转化为比自己更强悍的招式。爆破拳,爆破拳,呵……拳劲在双拳接触的瞬间爆发,这次不只是流于表面地将暗劲送入血肉中随意爆发便完事,徐生有意地暂时压制拳意,等待这几道暗劲藏入几个手臂上的重要穴位中才将其爆发,以换取更强的杀伤力。 天才,真是天才,他有智慧想出这不可思议的事情来,也有能力将之实践,和他比起来,自己简直就是庸才中的庸才。 不只是爆破拳,他的其他拳法也用的又快又猛。 他仿佛能预判我的出招,在我肌肉紧绷的瞬间便截断我出招的线路,他的魔拳恐怖至极,带着摧毁一切的霸道威力,他的力量,魔刀全面压制了我的天王之力,就连战斗经验和本能都更胜一筹,不会因为冒进而受伤,但在应该以伤换伤的时候也不会畏缩。 强大,坚定,每一点都比自己强悍,更关键的是他还年轻,等他长大自己这个岁数,邓元明白自己绝不是徐生的一合之敌。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不公平,不公平…… 他强撑着自己的伤体,双拳印在地上,难以抑制的鲜血从口中不断滴下,但他残存的意识仍就虽说着这三个字。 还未等他抬起头,一记强而有力的鞭腿击打在他的头上,飘洒的血滴中,他似乎看到了些什么。 啊……是徐生,是他的脸。 他也受了伤,比自己好很多,但看上去还是很狼狈。可即使这样又如何,他比自己坚定,比自己年轻,即将杀掉自己,杀掉自己后呢,他会受到嘉奖吧,什么军衔呢…… 一瞬间,无数凌乱的想法在他脑内涌出,不成文字,没有语法,什么都没有,只是些不成型的念头。不该有的,对于这样的对强者而言,在战斗中有凌乱的无关想法本来就是不应该的事情,会严重影响他的集中度。 再次跌倒,在坚硬的石板路上犁出三米清晰可见的痕迹,可见徐生这一脚的力量之大。他和源独霞不同,对天王之力的运用更侧重于其对身体本身的加持,和邓元倒是殊途同归,都极其喜欢近身肉搏。两人都是此道的专家,但在数次战斗中,徐生都占了明显的上风。 这次也是同样,同样的僵持,同样的伤势,换来的同样的伤势。在徐生眼里,刚刚那一招杀不掉邓元,但也足够奠定胜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先是轻笑,再是狂笑,伤势集中,连呼吸都会牵扯出极大痛楚的邓元,此时却躺在地上,迎着口中喷吐而出的血沫厉声狂笑。 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没人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明明都快接近战败,明明自己已经临近死亡。他的笑声中没有快意,没有释然,没有悲伤,甚至连不甘都没有,有的只是一种偏执,一种接近于变态的极端偏执! 笑声间歇之际,异变陡生,一道道无影无形的沛然气流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在邓元的心脏处形成一个龙卷风眼,吸力之大,连徐生都需要加以防备才能保持身形。其他场地之内的东西,如杂草,尘土,乃至刚刚破碎的碎石块都被这股强横吸力卷至半空。 同时,一故难以形容的力量从已经颓败的邓元的身体上渐渐散发出来。本来干瘪下去的肌肉重获生机般膨胀,全身上下的骨骼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的响声,这并非是骨骼错位的结果,相反,似乎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从他的骨髓中爆发出来,帮他将破损的骨骼组织全数回复的同时,又增强了他的骨质强度。 厉害。 徐生心中暗道,这应该是一种天王印中的秘术,在瞬间增强自己的力量,抑或是将平日里压制,储存的力量一次性爆发。在前两战中邓元并未使用此法,似乎就是为了等待此刻,等待这个他将力量压缩到极点的时刻。 徐生猜的没错,邓元身上的伤势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恢复,明明爆破拳的威力深入肺腑,邓元却在转瞬之间连这样的可怕内伤都驱逐殆尽。他在龙卷的风眼中站起,变态,疯狂的笑意已难以在他的面上寻道。只是他咬紧牙关,面色狰狞,再爆发这强横力量的同时,他似乎也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天王印·九龙炽盛。 一种即使在历代流传下来的无数天王印中,杀伤力也属于上乘的秘法。 将自身一部分气血和天王之力封锁在身体各处的经脉之中,在一次次战斗中不断蕴养这些藏在节点中的重要力量,最后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来,一步登天。 道理看似简单,实则几乎无法做到。因为人的身体并非硬质容器,不是每个几点节点都有着和心脏一样强劲的肌肉,甚至于绝大多数的穴位都极其脆弱,在数个武术流派中都被视为人的弱点。 用这些脆弱的节点,去承受天王之力这种恐怖的力量,无异于用泥土制成的破碗去承接高温铝水,最终只会得到一个碗碎的下场。 为了克服这一难题,一位身怀天王之力的前辈于四百年前苦思解法,最终他通过和道术,方士奇门异术的结合,相处了一种独特的运气方式,以这种方式加强人体的各处学位,关节,以达到承载天王之力的强度。他的想法最终被证实为可行,但同时,当他将这种方式用在自己身上后,则发现了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 生命力。 九龙炽盛的代价,便是会削减施术者的生命力。 依照那位前辈的估算来看,仅仅第一重的术法,便让他削减了三个月的生命力,那么若是练至最终状态的九重九龙炽盛,自己至少会减少二十年的生命力。 能忍受修炼九龙炽盛这门技法之痛苦,枯燥的人,又怎可能冒着失去二十年生命的代价,即使能权霸天下,天下无敌,若是没有生命力支撑他走上最高的王座,又怎会有人愿意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了? 邓元愿意。 自从十八年前,他初次接触天王印的修炼法门开始,他便一眼相中了这门极端无比的术法,他的怒火支撑着他承受下修炼的痛苦和枯燥,他的仇恨亦推动他不顾生命代价地去推动这份本不应该出现在他自己身上的力量。 原因,便来源于他当年的经历。 …… 三十三年前,天国东北部一个小村庄内,有一位男婴在医院中呱呱坠地。 这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但护士在为这个孩子登记时才发现一个问题——这个孩子没有父亲,或者说,他的父亲身份不明。 虽然如此,他还是顺利地降生了,医院每年都会遇见一些这种情形,医生们也早已见怪不怪了,况且这个男婴身体状态很好,没什么需要要多操心的。 而后,这个男婴跟随母姓,被取名为邓元。 邓元的幼年的生活和其他孩子相比并没有很多不同,母亲在当地的银行做职员,工资足够两个人生活。由于没有父亲,邓元的性格和同龄的孩子相比稍微内敛一些,但若是有人嘲讽他是没有父亲的野种,或是侮辱他最尊敬的母亲,在早年已经展现出不俗身体天赋的邓元便会用自己的拳头让他们沉默。 尽管在当时邓元还没有爆发出天王之力,但他体内毕竟流淌着史上最强的血脉,即使和正规的皇室子弟相比稍显薄弱,但也不是山村里的小鬼可以随意欺负的。在他八岁的时候,便能和将三四个十多岁的大孩子打至跪地,因此即使他不惹是生非,周围的人家也都听说这个姓邓的小子特别能打。 邓元的母亲不愿意看到这一切,每当他和别的孩子打架,便会被母亲严加训斥。不但如此,在日常生活方面,家庭水平明明一般的他们也在此方面和别的家庭有所不同——母亲极其注意邓元的礼仪,在数年的不懈努力下将其培养为一个才华出众,礼仪端庄的少年。 若是没有母亲的教导,邓元可能会变成一个事事都靠暴力解决的混混,幸得她的指导,邓元不仅极其注意自己武力的使用,在学业,礼仪方面也渐渐颇有建树,只是他的性格依旧较为沉默,在村内也没有几个交心的朋友。但不管怎么说,邓元的母亲尽到了一切责任,将她的儿子教导成了一个从任何角度上来看都称得上是优秀的人才。 但在邓元十四岁那年,结束了例行体检的母亲却被诊断出了一个致命的病症——晚期恶性胃癌。 在整个小镇内,邓元一家都没有什么亲近的人。他的外婆外公早早去世,父亲一脉也不知所踪,几个仅剩的亲戚尽在外地城市中,甚少来往。而天国边远地区的村庄中医疗条件又极其匮乏,想要得到好的治疗便不得不前往大城市。但邓元一家并没有多少积蓄,大量的钱财都花在了邓元的教育身上,母亲自己的治疗费用却难以为继。不得以下,母亲向当时的邓元掩盖了自己的病情,带病工作的同时继续为他挣取费用。直到一年后,她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之时,她才向邓元说出实情。 失去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这个十五岁的孩子必然没有活路。邓元的母亲心知这一点,在临终前将全部的遗产交予邓元后,告诉了邓元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邓元的父亲身怀货真价实的天王之血,是一位天国伯爵。 时至今日,明面上天国内部已经没有什么等级之分了,但爵位依旧保留着,在世人眼中,一个伯爵和一个毫无权势的山村妇女结合,并育有一子,这总归是不好听的。事到如今,一切令邓元困惑的事情都得到了解答,为何母亲特意重视自己言行举止因为他是伯爵之子身上流着皇室的血脉。为何她宁死也不愿求助于自己的亲生父亲,因为她不愿让爱人为自己蒙羞,不愿让他在情谊的夹缝中尴尬。 一切都是为了他,都是为了这个自己素未谋面的父亲。 不知为何,了解到自己出身富贵,邓元没有一丝一毫的庆幸,取而代之是难以形容的嫉妒和愤怒。